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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屏山文物徑 思先賢家國情

時間:2016-06-03 04:00:33來源:大公網

  圖:聚星樓是香港現存唯一磚塔,原為五層,現存三層

  參訪香港文物古蹟,體會最深的,莫過於新界元朗屏山文物徑,還有錦田吉慶圍、沙田曾大屋(山下圍)等等。活?的歷史顯示:所謂香港原本“不毛之地”,並非歷史事實;面對歷史,近年來有人執著的所謂“本土論述”,更顯得蒼白無力!

  新界科名鼎盛媲美江南

  屏山是新界“五大望族”鄧、彭、侯、文、廖之中,鄧氏之一支的世代居住地。明清時期直至香港開埠之後,新界一帶人文鼎盛、人才輩出。屏山鄧氏一族單是在清代,就出了五位舉人、八位貢生(經考試薦入北京全國最高學府“國子監”讀書的生員,即“太學生”)。據本港歷史學者蕭國建《香港的歷史與文物》統計,屏山附近的粉嶺龍躍頭鄧氏,清代出武舉人一位、貢生十四位;廈村鄉鄧氏,清代出舉人兩位、貢生三位,晚清光緒三年(一八七七年)出進士一位。新田鄉文氏,光緒十二年(一八八六年)出進士一位。這些進士之中,還有被拔入翰林院深造的翰林。那是當時天下讀書人精英中的“翹楚”!在這方圓不過幾十公里的地方,湧現出如此眾多的時代精英,足見新界科名之鼎盛,直可媲美一向繁華、有“天下文樞”之譽的“江南”─即江浙一帶。由此也可以說明當時這一帶經濟之發達、民生之富庶。這些古蹟及其承載的歷史資訊顯示,所謂香港原本“不毛之地”之說,並非歷史事實。

  屏山文物徑上“鄧氏宗祠”和“愈喬二公祠”裏都有一方功名匾,上書:“欽點:同治十年辛未科翰林院庶吉士。臣鄧蓉鏡恭承”。鄧蓉鏡來自東莞莞城。可見跨今莞、深、港三地的鄧氏一族人才輩出。“庶吉士”,是翰林官員。“欽點”是民間、特別是廣式說法,大抵來自清代官話“欽定”。清代皇帝以國家最高立法者身份發布公文時,用“欽定”的名義,例如《欽定大清會典》、《欽定大清律例》;以皇帝個人身份發表文章時,用“御製”,例如各位皇帝的“御製詩文集”。皇帝親自揀選新進士入翰林院,官文書中一般不用“欽點”一詞。至於近年來本港經常出現的所謂“欽點”,則更無出處,從辭源上看不倫不類。

  按家族世代傳說,屏山鄧氏祖先,是商代封侯於南陽的鄧曼,其後裔有一支遷於江西吉水。北宋崇寧年間(一一○二至一一○六年),吉水鄧符協中進士後,任職廣東陽春縣令,遂遷居東莞岑田村。他是新界所有鄧氏宗族的共同祖先。宋、元之間,鄧符協的曾孫之一鄧元禎,由岑田再遷新界屏山。鄧氏宗祠神龕兩旁對聯中“吉水流芳”、“屏山毓秀”,即追溯這段歷史淵源。鄧元禎之遷居屏山,令人想到南宋最末兩位皇帝─年幼的端宗趙罡及其繼承人帝昺(趙昺),在元兵南下、崖山海戰失利後,國破家亡、走投無路之際,帝昺由忠臣陸秀夫背負?,蹈海自盡,在九龍原啟德機場旁留下“宋王臺”。他是因任職廣東而南下的士大夫。現存元朗新田大夫第的創始人、同治進士文頌鑾,則是宋代民族英雄文天祥後裔。由此可知,新界“五大氏族”之稱名,不單單是因為他們富貴,也是因為中原文化在他們身上薪火相傳、發揚光大,而光耀嶺表。

  風水布局依足祖籍“江西派”

  在筆者看來,屏山鄧氏有濃厚的中原文化情結,屏山文物徑古建築布局,依足了古代風水兩大流派之一、鄧氏祖籍的“江西派”“形勢宗”理念。

  長約一公里的屏山文物徑,蜿蜒曲折,將坑尾村、坑頭村和上璋圍等居民村落連接起來。漫步鄉間小路,但見空地上,蒲草紛披,樹木扶疏,耳邊鳥鳴蟬唱。遠處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雖改變了圍村周邊環境,但仍可約略想見當年在村落與村落之間,應是?綠的水田;屋舍與屋舍之間,或許是菜地散落。歷史上,屏山有三圍六村:上璋圍、橋頭圍、灰沙圍和坑頭村、坑尾村、塘坊村、新村、洪屋村、新起村,居民大多數為鄧氏族人。文物徑現存古蹟,如聚星樓、社壇、古井、楊侯古廟、覲廷書室、鄧氏宗祠、愈喬二公祠、聖軒公家塾、述卿書室、五桂堂、燕翼堂、清暑軒、洪聖宮等等,也基本是鄧氏祖產;另外還有回歸後在屏山嶺頭“蟹山”上,就原港英時代屏山警署改建的“屏山鄧族文物館”。

  當地鄉民有傳說,屏山在風水上屬“蟹局”,以屏山嶺為元格,左右山巒為輔,呈毛蟹狀。遠望琴台朝山,以青山為旗、雞柏嶺為鼓,前置巨塘,左邊有龍尾坑蜿蜒而至,向右直流至后海灣。並認為這個風水使屏山鄧氏地靈人傑,人才輩出。在筆者看來,屏山現存古建築布局確立於明清,此地風水格局完全是依據明清佔統治地位的“江西派”風水理論─“形勢宗”規劃設計。

  中國古代建築中的“風水”理論,其實相當於如今環境科學與天文學、地理學、水利科學及文學、藝術、歷史地理、經濟學等,在古代建築實踐中的綜合運用。其最主要內容包括風和水,故稱“風水”。這種理論起源很早,比如戰國《管子》、《周禮.考工記》。在魏晉南北朝形成完整的理論體系。至唐末,楊筠松、卜則巍在江西形成“形勢宗”;北宋王伋在八宅風水理論基礎上創立了“理氣宗”,又稱“閩派”。“形勢宗”注重山川形勢等具象、硬環境的選擇,以求天地人合一;“理氣宗”注重陰陽五行、干支生肖、四時、八卦等意象、軟環境的選擇,以求天地人合一。兩派本來旗鼓相當,但“理氣宗”主持北宋帝陵選址,因為北宋皇家運氣每況愈下直至國破家亡,“理氣宗”因而聲名受損。元、明、清皇帝在陽宅皇城、陰宅帝陵選址過程中,都是以“形勢宗”風水師為主;而以“理氣宗”為輔,在討論方案時,充當提出反對意見的“反方”角色。屏山鄧氏當年在村落選址、布局、經營位置上,顯然採以祖籍江西派“形勢宗”為依據。

  保存完整的古村社範本

  先說“水”,這是居住環境第一要素。三圍六村應以後靠山屏山(俗稱“蟹山”)發源的水泉為脈絡,此即風水上所謂“龍脈”。至今保存完好的古井,應是在這條甘泉上開鑿的,曾是坑頭村、上璋圍兩村居民兩百多年飲水來源。這正如北京王府井的古井。村西北的“聚星樓”,位於這條水脈上游,性質相當於“風水塔”。“風水塔”的作用有二:一為鎮壓,當地資料介紹,此地西臨后海灣,西方開敞無遮罩,風水格局缺白虎沙山,建塔本身是“擋北煞”;二為護佑加持,塔上供奉魁星即“文曲星”,“魁星點狀元”,祈求家族科名鼎盛、金榜高中。“聚星樓”是香港現存唯一磚塔,原為五層,現存三層,高十三米,平面呈六角形。現存“若虛書室”的門聯:“門環碧水觀龍躍,地枕屏山聽鹿鳴”,恰如其分地描述了當地風水格局。“鹿鳴”出自《詩經.小雅.鹿鳴》,表示天子求賢若渴。

  再說“風”,它是由山川形勢形成的。放眼嶺南較大環境的地理形勢,古人普遍以風水上“南龍”之一部分廣東的南嶺為“後龍”;在香港地區,以九龍山脈為南嶺餘脈,為“祖山”;屏山鄧氏則以屏山為祖山的延續,作為“後靠山”。其形勢大約類似北京紫禁城,以京西北太行山與燕山交匯處為“後龍”,以玉泉山為“祖山”,以景山萬歲山為“後靠山”。三圍六村東側高地為“左青龍”;因西臨后海灣而缺乏“右白虎”,則以“風水塔”補救。而且青龍旺、白虎弱,正有利於文運昌盛。

遠處面對的琴台為“朝山”。如此,基本完美的風水格局俱備。這幅風水寶地中心“明堂”穴位,正是“鄧氏宗祠”,附近則是“愈喬二公祠”。

  據族譜記載,“鄧氏宗祠”於七百年前南宋咸淳九年(一二七三年)五世鄧馮遜始建,現存建築為明嘉靖三十九年(一五五○年)重建,清康熙初年重修,一九九○至一九九一年大修,是香港現存最大祠堂。宗祠大門有青石條大門框,嶺南建築“三進兩院式”,門庭高大,廳堂軒昂。門前有若干“旗桿石”,是鄧氏子弟中舉後國家頒給的旌表。特別之處,一是大門沒有門檻。族人介紹,這是因為鄧氏先人在朝中做官,乘坐轎車,故不設門檻,以便轎車通行。二是宗祠後堂還供奉?孔夫子神位,反映了該宗族詩禮傳家。“愈喬二公祠”奉祀鄧世賢(號愈聖)、鄧世昭(號喬林)兩兄弟,於十六世紀初的明中葉興建,清光緒年間大修,也是三進兩院,結構、規模與宗祠相若,而精美過之。建築牆體都是磨磚對縫,青石板鋪地。青石板鑿磨得規範平整,拼接得嚴絲合縫。反映了當時屏山鄧氏家族財力雄厚,與內地發達地區高門望族完全相同。這兩座祠堂及其他高門大宅,都是典範的廣府大屋,為香港同類建築中佼佼者。

  鄧氏先人到此意猶未盡,依據《周禮》“左祖右社”之制,在祖廟西立社壇即“土地廟”。社主居左,從京城到府、縣莫不如此,比如北京社稷壇居天安門以西。不同的是,屏山文物徑更富嶺南民間氣息。宋代詩人陸游《遊山西村》詩說:“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詩情畫意,宛然目前。“屏山鄧族文物館”展示了不少歷史與民風習俗文物,筆者也聽說諸如“屏山盆菜”等風土食物。但筆者更感興趣的是,透過古建築及內、外簷懸掛?的匾聯,感受到的當年此間社會精英、文人士大夫濃厚的家國情懷。

  身陷租界,心繫祖國

  文物徑上有一座“楊侯古廟”,祭祀的是南宋末年追隨兩位幼主─端宗趙罡和帝昺的楊亮節。他是死時年僅九歲的端宗的舅舅,隨扈前後兩位小皇帝,顛沛流離來到如今香港境內,曾到過大嶼山、九龍城等處。屏山鄧氏族人敬奉這位志士仁人,特別是在一八九八年當地被英國人“租借”之後,寄寓了沉痛的家國之思。

  文物徑最重要建築“鄧氏宗祠”裏,懸掛的“歲魁”匾,上書:“欽命廣東提學使司提學使沈曾桐為:歲魁─宣統二年庚戌一名歲貢生鄧翹嶽立。”查《廣州府新安縣廈村鄉鄧翹嶽宣統庚戌年禮部貢卷》等史料,鄧翹嶽是今香港元朗廈村鄉人,這說明廈村鄉鄧氏是屏山鄧氏的支脈,以屏山“鄧氏宗祠”為宗。貢生,是各省府學經過考試選拔,貢獻給國家最高學府太學的生員。鄧翹嶽在廣東省是年選拔考試中取得第一名好成績,朝廷派駐廣東的提學使沈曾桐特題匾表彰。沈曾桐是“碩學通儒”及大書法家沈曾植的弟弟,任內發起創立了“廣東圖書館”,此即後來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的前身。此時已是英國“接管”新界第十二年,九龍被迫“割讓”五十二年後,香港島被迫“割讓”六十八年後。不論今天如何評價我國封建時代的學校制度,官辦學校、科舉考試,無疑是當時讀書人的“人間正道”。以鄧氏子弟為代表的新界讀書人,是當時香港社會精英知識分子的一部分。他們即使在國土被“租借”、被“割讓”之後,也不向殖民主義者低頭;以身為中華民族為榮,以中華文化自豪,而決不“歸化”侵略者。身陷租界,心繫祖國。有如聞一多《七子之歌》吟唱的:“母親!但是他們擄去的是我的肉體,你依然保管?我內心的靈魂。”即此風骨,就堪稱“先賢”,就值得我們後人致敬!

  新界居民是香港比較資深的“原居民”了,但從根本上看,也還是“移民”。比較近幾十年內地來港的“新移民”,他們可謂“老移民”。面對歷史事實,近年來有人執著的所謂“本土論述”,又是多麼蒼白無力。

  (作者為中國歷史文化學者、北京市檔案學會副理事長、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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