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看胡蘭成的文章,看到他寫宗教,說宗教的偉大在於安慰,以戰鬥,戀愛與音樂使人世昇華,從人生的提高中給予人生以饒恕。然後就談到顏色,說他喜歡印度的神,那是深紅、深藍與深黃的; 也喜歡希臘的神,那是雪白的大理石的;也喜歡埃及的神,那是灰色的。卻不喜歡中國的神,光是它們的服裝,就不過是人世官吏的翻版。
什麼意思呢?以我的理解,他是認為中國的神太世俗化了。還提出說只要到東嶽廟的閻王殿去看看,即能得到證明,那等於是參觀了人間的監獄。除了神和世間的官吏一個模樣,仙人也沒啥分別,都是成天玩樂的,不是喝酒就是弈棋,一點都不莊嚴。
如此說來,胡蘭成喜歡印度的神,顯然跟顏色大有關係。印度神是深紅、深藍與深黃的,都是深顏色。這點跟我倒有點相似。我所喜歡的顏色都是濃烈的,像紅、黑、藍這些基本顏色,我都只是喜歡深色的。不管是什麼,你讓我選,我很少會選淺色的。一直以來,淺色總給我一種期艾的,不得暢快的感覺。而濃烈的深色,你根本不必去感覺,它本來就是透徹的、通暢的,淋漓而盡致。
濃烈的顏色,讓我感覺舒暢。因此身邊的人常語帶調侃地說:「所以咯,你的行事作風就只管透徹痛快,全不計後果!」
好個「不計後果」。試想,人生在世,若真能如此,何嘗不是一種福氣。
所以不覺得嘲諷,反倒覺得是在抬舉我。
不計後果,那是多麼恣意妄為,多麼痛快的事啊。當然也用不着船頭怕鬼船尾怕賊。人生少了這種種的瞻前顧後,當然是舒暢愜意,痛快透頂。然而,有可能嗎?
人生在世,受限於萬般的制約。瞻前顧後或恣意宣泄,視個人對制約與自由的理解不同而定。事實是在現實中,抑鬱成疾的人在逐年增加中。
前幾天,畫家朋友跟我說,顏色可以傳意,畫家是用顏色說話的人。顏色可以點染人生,有補償作用;不同的顏色,有不同的功能。顏色有很多種,光是紅,就有幾百種的紅。而且一個顏色可渲染成不同的顏色。
是的,顏色可以點染人生,更可以點染萬物。比如我書桌前面的這一扇窗,在不同的時段有不同的顏色,即使只是藍天白雲,看上去也有很多種不同的藍和白。若是在黃昏時候,則是一扇落滿晚霞的窗。而晚霞之炫麗,是由很多種紅色渲染出來的。大千世界,目迷五色,這色,必然也是濃彩艷抹的。
常聽到一句廣東俗語說:「三分顏色上大紅」,是用來嘲諷不自量力的人。意思是人家給一點好臉色,或誇幾句就自以為了不起。
給三分顏色,想染成大紅,有可能嗎?廣東話是一種很生動活潑的言語,可以優雅,也可以通俗,特點是傳神,刁鑽而刻薄。
紅,是中國人認定最好的顏色。它代表喜慶、吉祥,如意。典故也多。人世間,管喚作紅塵。紅塵滾滾,可以理解,但塵為什麼是紅的,還滾着呢。
紅色,給人生安排了一個細節:巧於做局,明於做事。紅是明亮的顏色,明於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