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王丹鳳被譽為「滬港四大女星」之一/資料圖片
「五一」節後第一天上班,手機朋友圈裏影星王丹鳳去世的消息爆屏,我心裏深深的一震。四十一年前,我演過她的兒子,她是我的「媽媽」,相處雖只有幾十天,但我時常會記起那段日子,和那些細碎的「母愛」。
一九七六年冬,我十二歲,是上海比樂中學初中一年級學生。「四人幫」那時倒台不久,上海電影演員劇團決定立即排演講述紅軍長征故事的大型話劇《萬水千山》,要趕在次年春節期間獻演。劇中有一個小紅軍角色,是江西根據地的窮孩子,媽媽送子參軍,使他成為長征途中的紅軍小號手。因為我曾參加上海少兒廣播劇團,在上影演員劇團四處找小演員時,少兒廣播劇團推薦了我。
我第一天到位於上海大木橋路的上海電影演員劇團報到時,話劇已開排好幾天,接待我的劇務叔叔沒說幾句就趕忙告訴我:「王丹鳳演你媽媽」。然後壓低嗓子繼續說:「她以前是大牌電影明星。」他這麼說的目的可能是為了提高我演這個戲的興致,可我是在「文革」中懂事的小屁孩,壓根兒就沒看過老電影,不知道王丹鳳是誰,怎麼也沒反應過來。
失望的劇務叔叔不再說了,直接把我帶進一個很大很破舊的攝影棚,對一個坐在長條櫈上的中年婦女低聲說:「我把您的孩子帶來了。」那位婦女立即回頭仔細看着我,和藹地衝我笑。劇務又對我說:「這是你媽媽王丹鳳,你現在就叫她一聲媽媽。」我很囧,哪有這樣要我管陌生人叫媽媽的,但硬着頭皮還是叫了媽。王丹鳳很高興地應着,還一口一個「兒子好!」
她把我拉着坐在身邊看排練,偶爾給我解釋幾句。坐在陌生的「媽媽」身邊真非常緊張,好不容易捱到中午,王丹鳳拉我站起來,說:「媽帶你去食堂吃飯。」一路走去食堂,一路不斷有人打招呼:「丹鳳老師,您的兒子來啦!」王丹鳳回答:「是啊,是啊,很秀氣的呢。」我其實挺不高興的,覺得這個叫王丹鳳的阿姨臉皮真厚,還真就當上我媽了呢。
王丹鳳「媽媽」幫我選菜,看着我吃完,給我擦臉,替我把碗洗了,我開始感到了一種親近。下午排練開始前,王丹鳳幫我領來了劇本,她說:「我幫你把名字寫在封面上了,免得大家拿錯了。」我接過劇本一鞠躬:「謝謝媽媽!」這是我第二次叫她媽,比較自然了。王丹鳳輕輕拍了我一下:「兒子謝媽,哪有鞠躬的?在這裏我就是你娘,是娘你該啥都不謝。」
晚上回家,我親爹親娘聽說我在戲裏的媽媽是王丹鳳,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然後唏噓:「這可是我們想見都見不到的大明星啊。」
我和王丹鳳媽媽一起上台的戲都在第一幕,一共上場兩次,一次是鬥地主,另一次是送子參軍。輪到我上台,夏天和馮笑兩位導演就傷腦筋了,啥都讓我演得不倫不類。比如「鬥地主」是場哭戲,媽媽王丹鳳上場控訴,地主把我「爸爸」打死了,她哭成了淚人,眼圈全紅的,哭得我心裏直發毛。雖然媽媽王丹鳳悄悄跟我說了怎麼出情緒,可我還是完全跟不上。
一齣戲卡在我這裏過不去,終於把夏天導演惹毛了,他瞪圓了眼珠子衝我發脾氣:「你,為什麼不哭?你為什麼還笑?你看看你媽這樣悲傷,滿臉是淚,你怎麼就沒被打動?你還笑?」我根本就沒笑,我被嚇蒙了,呆若木雞地站着。平時很低調很少說話的王丹鳳突然衝着夏天導演說:「咱家孩子小,你把他嚇住了,我看你才是老地主呢。孩子咱不怕,咱先回家。」王丹鳳媽媽拉起我堅決走下了台。
「這真是王丹鳳的兒子?」我聽見夏天導演在身後詫異地嘟囔,隨即眾人一陣哄笑。
王丹鳳媽媽的戲都在第一幕,如果全天沒戲她也會不來排練場。在演練長隊行軍時,我因為學電影裏某種當兵走路的姿勢又被夏天導演罵了一次:「你這是紅軍嗎?你分明是二鬼子,怕踩着八路軍的地雷,隊伍都給你走亂了。」我被說得無地自容,沒有王丹鳳媽媽在現場,就沒有人替我擋着了,我真切地感受到:沒媽的孩子像棵草。
這是我平生第二次參加演話劇,以前沒有系統學過表演,舞台表現總體不好,劇團領導很擔心。王丹鳳媽媽四下裏找些演員給我做輔導,比如去求康泰:「老劉啊,您給我那孩子輔導輔導好嗎,說說他的表演有什麼問題。」也找過比我大不了幾歲但當時已經成名的陳燁。每當別人幫我說戲時,王丹鳳媽媽都在一邊聽,而且會在邊上說:「你聽你聽,人家大姐姐是怎麼說的,你明白了嗎?你記好哦,我也幫你一起記住。」王丹鳳自己是個優秀的老演員,但別人為我做輔導時,她就像我媽媽一樣在邊上附和,她的角色感是很強的。
還有像到三角街上影廠總部去看工作電影、在廠裏洗澡這樣的事,王丹鳳媽媽也會一一安排,託人帶我去。我問劇務,是你們讓王丹鳳媽媽照顧我生活嗎?他說不是,原先確有安排,但不是王丹鳳,現在你們母子倆關係很好,順其自然了,這樣的感覺對演戲是好事。
一九七七年一月十六日,上海電影演員劇團版話劇《萬水千山》在上海徐匯劇場公演,連演三天場場滿座,電視作了實況轉播。演出結束後,劇組就散了。
成年後,我並沒有踏入演藝界,也沒有機會再次見到王丹鳳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