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鄧芬《洗馬圖》，一九四○年，贈名伶任劍輝夫婿黃蘇之作，香港砳齋藏品作者供圖

　　在二十世紀中國藝術史上，能音樂、藝術雙修而卓爾有成的畫家實如鳳毛麟角，而廣東畫家鄧芬（一八九四—一九六四）是其中一位代表人物。鄧芬，字誦先、號曇殊、從心先生、二不居士等，廣東南海人，早年曾在多所學堂及廣東高等師範學校執教席，後參與廣東省美術展覽，以廣東「國畫研究會」代表身份出席上海第一次全國美術展覽會並在一九三三年出任廣州市市立美術專科學校國畫系教授。這些經歷奠下了他在藝壇上的地位。他也是一九二三年由黃般若、潘志中、趙浩公以振興傳統國畫為宗旨而創立的「癸亥合作畫社」；後於一九二五年改組為「國畫研究會」的核心分子。翌年鄧芬與鄧爾雅、潘達微等在港成立「國畫研究會」香港分會，是廣東最具規模的國畫創作及研究團體。戰後鄧芬常寓居和活躍於粵港澳三地，專注於藝事。鄧芬為人放任疏狂，精擅書畫及曲藝，浪跡藝壇，留下不少韻事。

　　鄧芬擅於音律及作曲撰詞，活躍梨園，也與多位名伶和劇藝界名人建立了深厚情誼，並扶掖了多位名伶。一九二六年，他撰寫其首本名曲《夢覺紅樓》，並繪有「夢覺紅樓圖」，一九二八年在上海詠唱此曲，並錄成唱片。早在一九二四年，開始與名伶薛平海相交，並教他用腔方法和書畫，也為他打曲。鄧芬嫌「平海」一名不夠響亮，遂為他改藝名「覺先」，取意先知先覺。一九二九年下半年，薛覺先自任班主，組「覺先聲」劇團，兩人交往益密。一九四二年鄧芬、薛覺先、京劇泰斗梅蘭芳被迫參加日偽「廣州觀光團」，回港後三人在薛氏寓居「覺廬」合繪「歲寒三友圖」以明志。鄧、薛二人交往一直不輟，直至一九五六年薛覺先病逝羊城，鄧芬於其悼念集撰文《我與薛覺先》悼念摯友。

　　有一次，鄧芬在香港武夷茶樓偶然聽到名伶小明星的歌聲，拍案叫絕。小明星本姓鄧，名曼薇、原籍南海，於是後來兩人便以兄妹相稱；後更把自撰自唱的《雍門別意》及《游子驪歌》相贈。一九三五年，居於香港九如坊的曲壇新秀徐柳仙在澳門登台。鄧芬得有機會聽到徐柳仙歌音，嘆為奇才，於是以《夢覺紅樓》相贈。據說鄧芬是在煙榻上向徐柳仙傳授此曲，一晚以兩句為限，並與之打譜拍和。其後歌林唱片公司為她灌錄唱片，一曲成名，也奠定了徐柳仙以「柳仙腔」馳騁梨園的聲譽。鄧芬曾繪「寫夢圖」描畫此一韻事，有徐柳仙小像及於煙榻上向徐氏傳授此曲的描繪。圖中也輔以城市山水為背景和時人遊園酬唱的場景。香港淪陷時期，多位名伶避地濠鏡（澳門古稱）。名伶和粵劇界人士任劍輝、白雪仙、靚次伯、歐陽儉等在澳門成立「新聲劇團」，鄧芬經常捧場，後更收任劍輝為誼女，並曾繪一幀「洗馬圖」贈予其前夫黃蘇。他常流連於以前有「塘西風月」之稱的石塘咀一帶的太平戲院、陶源酒樓、金陵酒家等。晚年居港後，常流連於避風塘歌艇唱和，對後輩多所提挈，其中有司徒珍、司徒玉兩姊妹，為之撰曲度腔，並引介由曲藝界名人馮華的「今樂府」歌座和其他歌座演唱，也以畫作饋贈司徒姊妹。

　　在畫藝上，鄧芬於人物、花鳥、動物各畫科無不精擅，尤以羅漢，美人，仙佛人物如鍾馗、東方朔、麻姑等，雀鳥、蓮荷及畫馬見稱。由於他常流連於歌台舞榭，細緻觀察了優伶舞女的丰姿體態和做手，也移用在他為人樂道的美人畫中。樂舞蹁躚、美人娉婷；人物線條勾勒用筆流暢、設色雅麗，亦具現代精神，體現了鄧芬人物畫的獨特風格和卓越成就。其外孫劉季先生藏有多幀鄧芬的白描手稿，描繪了美人撫琴弄簫、調弄琵琶、翩然起舞、採蓮遊園的情景，可資參考。他描畫仙佛羅漢，多以南亞人士面相為藍本，鬚髮眉目勾描細緻入微；亦有以率意筆法為之，行筆流逸。來港後他常寫真山實水及避風塘酬唱風光，風格疏淡奔放，富於寫生意韻。他亦間繪雀鳥，用筆簡逸即能捕足雀鳥姿態神情，有「三筆雀」之稱譽。

　　鄧芬在港的生活常得前書畫裝裱商九華堂、太乙樓主人劉少旅，文聯莊主人李昆祥及名人霍寶材（前廣東銀行總經理），歐振雄、歐陽麟及澳門名人崔德琪等贊助委約作畫，以補助其放浪不羈、浪漫藝圈的生活。他也與名畫家張大千、趙少昂、楊善深、簡琴齋、李研山等談藝論道，留下藝林佳話。一九六四年七、八月間，鄧芬抱恙，其間吟詠有詩句「他年若過黃鑪畔、生死交情到古今」，意境蕭索淒迷；又向友人出示詩作「積月痴眠莫奮飛，支床病骨勝靈龜；親恩如何百身贖，老死何須續命絲。」的辭世詩。「人生七十可稀奇、所題從心感自欺；蓋我百年稱上壽，覺來春夢幾多時」——鄧芬紅塵夢醒，辭別人世，讀之令人緬懷前輩、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