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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商貿中心 一座文化古城—運河名城揚州興衰的啟示\姜舜源 文、圖

時間:2018-02-11 03:15:27來源:大公網

  圖:揚州高旻寺。江甯織造曹寅(曹雪芹的祖父)和蘇州織造李煦等為康熙帝第五次南巡迎駕,在揚州運河重要碼頭茱萸灣,建造高旻寺行宮

  元世祖忽必烈的大臣張留孫,概括京杭大運河的作用說:「漕為國本」。唐宋以來的大運河,作為中國東部發達地區南北大動脈,在連通南方經濟與北方政治軍事兩個中心同時,帶動了沿線經濟社會發展,促進了沿河城市的形成和繁榮。京杭大運河還承載着南北東西文化交流和傳播,在沿河地區形成一個個區域文化中心,除兩端北京、杭州外,還有天津、滄州、德州、聊城、濟甯、棗莊、洛陽、開封、安陽、新鄉、商丘、淮北、宿州、徐州、宿遷、淮安、揚州、鎮江、常州、無錫、蘇州、嘉興等,都是歷史文化名城。其中長期擔當南北東西交通中樞的揚州城,至清康、雍、乾、嘉發展到頂峰,經濟繁榮、居民富裕同時帶來文化大繁榮,湧現出知名畫家一百五十多位,富有創新精神的「揚州八怪」聞名一時。其興衰演變,對近代以來長期擔當中西交通紐帶的香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保持繁榮發展,有一定的參考借鑒意義。

  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

  揚州地處江蘇中部,東臨東海,南臨長江,北達淮河,京杭大運河縱貫其間,其瓜洲古渡,是大運河與長江航運的中轉樞紐。地緣優勢使其成為商貿都會,也是最典型的隨漕運興衰的城市。「揚州」之名,源自我國第一部經濟地理着作《尚書.禹貢》:「淮海維揚州」,「州界多水,水揚波。」今揚州市區附近當時地名叫「邗」,春秋末年周敬王三十四至三十六年(公元前四八六至四八四年),吳王夫差為北上伐齊(今山東及蘇北一帶),在距齊國較近的長江以北築「邗城」作據點,並開挖「邗溝」,引長江、淮河水入邗溝。北魏酈道元《水經注》說:「昔吳將伐齊,北霸中國,自廣陵城東南築邗城,城下掘深溝,謂之『韓江』,亦曰『邗溟』。溝自江東北通射陽湖,……北至末口入淮。」可見邗城就是為了邗溝漕運而設。後來戰國七雄之一的楚國佔領邗城,改稱「廣陵」,直到西漢建立,這一帶還很落後。漢高祖劉邦封侄子劉濞為吳王,都城廣陵。劉濞大力發展當地煉銅和海水煮鹽,開挖運鹽河。揚州進入歷史上第一個繁華時期。

  可以肯定的是,到魏晉南北朝時期,這裏已經是神仙福地了。南朝梁殷芸《小說》卷六:「有客相從,各言所志:或願為揚州刺史,或願多貲財,或願騎鶴上升。其一人曰:『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欲兼三者。」這四人一起暢談心願。一位喜歡升官,說希望當揚州刺史(市長);一位喜歡發財,說希望獲利百倍;一位希望得道成仙,說希望像東漢魏伯陽升仙那樣,騎鶴升天;第四位囊括升官、發財和得道成仙各項好處,說自己的心願是:「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可知當時最繁華的地方是揚州。這與一九八○年代內地人對香港的想像何其相似!

  分裂時衰落,統一中獲益

  三國(二二○至二八○年)、魏晉時期,連年戰亂,國家南北分裂,漕運地位下降,揚州的繁華也隨之衰落。但此地是北方曹魏南下滅吳的水陸交通要道。《三國志.魏書》記載,魏文帝曹丕黃初六年(二二五年)冬十月,曹丕統帥十萬大軍沿運河南下到達廣陵故城,在長江上閱兵,「戎卒十餘萬,旌旗數百里。」可惜這一年入冬早,而且天氣特別寒冷,運河水淺,舟船凍在運河裏無法開進長江,曹丕只好罷兵(「是歲大寒,水道冰,舟不得入江,乃引還。」)。

  但正因為北方戰亂,東晉、南北朝時期(三一七至五八九年),出現了歷史上首次中原漢族士大夫大舉南遷,史稱「衣冠南渡」。科學技術、文化藝術、經濟社會一向領先的中原地區的富貴階層、知識分子,為逃避戰亂,遷移到長江以南今江浙一帶。於是迅速促進了江南地區經濟起飛、文化繁榮,成為當時舉世聞名的「魚米之鄉」,南京、杭州、紹興等成為江南名邑。這情形與抗戰時期,內地文化名人避難香港,有幾分相似。當時還以北方原籍地名來稱呼僑居地,當時的揚州就用北方山東境內的兗州,稱為「南兗州」。江南的發展繁榮,實際上已經為揚州繼兩漢之後再度輝煌,做足了準備。

  終於,公元五八九年隋朝實現國家統一,拉開歷史上大唐盛世的序幕。隋文帝楊堅在此設立江都「總管府」,並於開皇十年(五九○年),任命兒子楊廣為「總管」(唐杜佑《通典》卷一百八十一)。楊廣在此任上一幹十年,深知江南財富重大。先是開挖了江都北通山陽(淮安)的「山陽瀆」;當皇帝之後,大業元年(六○五年)展開大運河全線工程。《資治通鑒.隋紀》總結:「發河南、淮北諸郡民,前後百餘萬,開通濟渠。自西苑引穀洛水,達於(黃)河;復自板渚引(黃)河,歷滎澤入汴;又自大樑之東引汴水,入泗達於淮;又發淮南民十餘萬,開邗溝;自山陽至楊子入江。渠廣四十步(大約相當於今七十米)。」工程包括東都洛陽通往江蘇盱眙境內淮河的「通濟渠」,疏挖邗溝舊河道,並向南延伸直至浙江杭州,把全國最富庶的東部,南北連貫起來。

  唐宋糧賦,仰於江淮

  楊廣任江都總管之前,任北方並州(今山西太原)總管,因此對北方軍事戰略地位也有清醒認識。當皇帝後在開通南方漕運同時,又從黃河北上,大運河直達涿郡(今河北),最終形成後代京杭大運河的基本規模。看來在隋煬帝心中已經有明代思想家、政治家丘濬概括的「用東南之財賦,統西北之戎馬」的想法。作為南北漕運和長江東西水運交會中樞,在承接國家發展總體戰略中獲益,這可能是揚州提供的歷史經驗。

  但隋煬帝修大運河夾帶不少個人享樂的私貨,「渠旁皆築御道,樹以柳,自長安至江都,置離宮四十餘所。」大運河全線貫通後,他三幸江都,其中在第三次到江都後,他的大臣即後來的唐高祖李淵在長安發動政變,與隋末農民起義相呼應,隋煬帝在江都行宮揚子宮被迫自盡,草草安葬於揚子宮西院「流珠堂」。(見《資治通鑒》等)近年揚州發現了他和蕭皇后的合葬墓,墓中出土了殘缺不全的墓誌,其中提到「惟隨(隋)大業十四年(六一八年),太歲戊寅三月十一日,帝崩於楊(揚)州」,及「流珠堂」等。

  隋煬帝修通大運河可說未蒙其利、先受其害,倒是取而代之的唐高祖李淵受益多多。他在位期間每年由江淮漕運一二十萬石糧食到國都長安,以後逐漸增加,至中唐李肇《唐國史補》記載是:「歲運米二百萬石輸關中,皆自通濟渠,入(黃)河而至也。」「賦之所出,江淮居多。」(《舊唐書.第五琦傳》。第五為複姓)到晚唐大曆年間(七六六至七七九年),江淮的鹽利達到六百多萬緡(一緡為一千文錢),鹽利佔當時國家稅收的一半。宋初漕糧四百萬石,最高時七百萬石。揚州作為江淮漕糧、鹽運中心,長期是最富庶的商業城市。即使到了南宋,運河雖不必往淮河以北漕運,但揚州中轉、儲運中心地位繼續加強,擴港建倉,每年儲糧在二百萬石。

  與此相反,東部沿海海鹽等物產溯流西上,一直輸送到大西南。「吳鹽」西送是有悠久歷史的商品流通。早在公元前五一四年,吳王闔閭在海州(江蘇連雲港)、揚州、蘇州以東生產海鹽,稱為「吳鹽」。鹽鐵是古代國家稅收的最大進項。

  唐代中後期起,江淮之間成為國家主要財源。中唐宰相權德輿《論江淮水災上疏》指出,國家賦稅主要依賴漕運所出,軍國財源仰仗江淮一帶:「賦取所資,漕輓所出;軍國大計,仰於江淮。」因此,揚州成為富商巨賈聚集地,唐末呂用之說:「廣陵為歌鍾之地,富商大賈,動逾百數。」(宋李昉《太平廣記》卷二百九十)這與香港在一九九○年代GDP相當於內地總量的兩成,也有點可比。

  「十年一覺揚州夢」

  因為古代交通運輸工具所限,長江中上游的物產,一般都是順長江而下,到達揚州中轉,由京杭大運河北上。唐代李白的詩,可以勾勒出由長江上游到揚州的路程:「朝辭白帝(四川奉節)彩雲間,千里江陵(湖北荊州)一日還」;接着「故人西辭黃鶴樓(武昌),煙花三月下揚州。」杜甫在蜀中聽說「安史之亂」終於平定了,急於回東都洛陽,就想「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實際上走的還是順江到揚州後,沿大運河邗溝段、通濟渠段進黃河,西上洛陽。同時代于鄴《揚州夢記》描繪其繁盛:「揚州勝地也,每重城向夕,倡(即娼)樓之上,常有絳紗燈萬數,輝耀空中,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

  《史記.貨殖列傳》記載,從春秋吳王闔閭起,到戰國春申君、西漢吳王劉濞等生產吳鹽的鹽商們,就形成以商養士的傳統。唐代李白在運河之畔的商丘,受到友人款待,席間賓主就着從東海之濱販來的吳鹽,品嘗南方運來的楊梅,即席賦詩《梁園吟》:「玉盤楊梅為君設,吳鹽如花皎白雪。持鹽把酒但飲之,莫學夷齊事高潔。」

  反映揚州奢華社會生活,以唐代詩人杜牧《遣懷》詩最膾炙人口:「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同時代人高彥休《唐闕史》及于鄴《揚州夢記》敘述此詩背景故事:杜牧隨淮南節度使、也是詩人的牛僧孺,在揚州做書記官時,年少風流,耽於聲色,牛僧孺暗中派人保護他。幾年後,杜被召入朝做侍御史,牛臨行告誡他:你才高志遠,但要注意生活作風。杜說,我一向循規蹈矩,您盡請放心。老領導於是命人取出一隻書箱,只見裏面全是奉命保護他的人的跟蹤報告。杜看後「大慚」,衷心感謝恩公愛護扶持。但杜風流才子稟性難改,後來聽說浙江湖州山美水美人更美,就到湖州一遊。恰好見到一位十幾歲的女孩子,嘆為國色,便與女孩的母親立約,十年之內前來迎娶,十年不來,聽憑出嫁。結果十四年後,杜牧任湖州刺史(市長),人家女孩在三年前約定期滿後嫁人了,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杜牧只能悔恨自己負約:「自是尋春去較遲,不須惆悵怨芳時。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陰子滿枝。」

  身繫南北京,終成文化城

  但凡交通運輸中心,發展為商業中心是自然而然的。揚州最繁華時代為明清兩代。這是因為明成祖朱棣設南北兩京制,把國家政治軍事中心和經濟文化中心更緊密聯繫一體,實現更有效的掌控。

  京杭大運河是連接兩京的主動脈和中樞神經,揚州因此發展繁榮達到高峰。比如明代建設北京城,四川、湖廣的木材,都是在重慶、宜昌入江,放筏至揚州,再沿大運河北上;磚瓦則在大運河附近的山東臨清燒造,直接沿運河運到北京;金磚在大運河名城蘇州燒造,沿運河北上。為此,永樂帝任命大臣陳瑄總督漕運治理,首先打通國家政經大動脈。

  繼唐代作為鹽鐵集散地之後,明初起實施將西、北內地鹽、糧運銷掛鈎的「開中法」,進一步啟動了揚州商貿中心。到了清代康、雍、乾、嘉時期,這裏鹽商巨賈富甲天下,明代已出現的「左賈而右儒」,「以儒飾賈」以「蟬蛻」昇華營商境界之風,進一步發展至士、商結合,藝術品商業化。(明汪道昆《太函集》)《揚州畫舫錄》記載,這一百五十年間,在此發展的畫家達一百五十位。達官貴人、富商、名流、藝術家,緊密聯繫互動:「揚州八怪」的高鳳翰、鄭板橋,與兩淮鹽運使盧見曾互為知己;高翔、汪士慎,與大鹽商馬曰琯、馬曰璐兄弟毗鄰而居;李鱔與鹽商賀君召交厚;金農與鹽商徐贊侯、馬氏兄弟交情深厚;黃慎一度寓居當地富商李氏花園;陳撰、楊法也與鹽商們關係密切。揚州土生土長的清朝「界畫第一」的袁江之子袁耀,以寫實的筆觸,創作縱一點六五、橫二點六三米的巨幅橫軸《邗江盛覽圖》和組畫《揚州四時圖屏》,描繪出揚州最輝煌時期的富貴清景,是商貿發達、文化繁榮的綜合產物。

  一個發達的時代,只有留下永不磨滅的藝術品,才實現了物質向文化的飛躍!一個商貿中心,只有昇華為文化名城,才輝光長存!

  (作者為中國歷史文化學者、北京市檔案學會副理事長、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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