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晨就要殺年豬了,這可是一年中最讓人盼望的日子。
在從前那些艱苦的歲月裏,生活在鄉村裏的農民,一年到頭埋頭勞作,吃着極其粗糙和寡淡的食物,見不到一絲「葷腥」,胃口空落得如久經乾旱而皸裂的土地,哪怕有一滴「油水」都能讓它興奮得「直冒煙兒」。所以,北方的廣大地區就有民諺:「小孩小孩你別哭,進了臘月就殺豬。」
然而,家裏的女人突然就睡不着了,翻來覆去,似有芒刺在背。年年如此。男人很是懂得女人心裏的不忍和不捨,只一句搶白,叫勸解也叫責怪:「養豬不就為殺了吃肉!難道你要養牠一輩子?」一翻身,已鼾聲如雷。
好歹捱到凌晨四點鐘,天色未明,女人就匆匆起床,苦着臉,燒水,切酸菜。
稍後,便有三五村鄰提着杠棒、繩索和柳葉刀聚集在堂屋,做好宰豬前的準備工作。接下來的抓豬,捆綁,上案,沖洗,宰殺……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
不斷有聲響從外邊傳過來,女人的臉部肌肉就會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待慘烈的嚎叫不可躲避地刺入耳膜,女人的淚水開始撲簌簌地落在溫熱的手上和冰冷的酸菜上。
一般,高明的屠夫會讓這一切過程在最短的時間裏結束。我們村的殺豬老王則會一邊吹氣、褪毛、開膛、解肉,一邊念念有詞:「豬啊豬啊你別見怪,誰讓你今世託生了豬!這世忍痛積了福,來生做人不做豬。」
很快,豬就不再是豬,而是豬肉。豬肉入鍋,一個時辰之後,滿室飄香。女人、男人和前來助陣的鄰里一起忙碌起來。不大的房子裏,滿滿地擺了六張桌子,差不多半個村子的人都被請來吃豬肉。胃的快樂,便昇華為臉上的快樂,臉上的快樂則將一年或一生裏所有的苦澀和悲傷化作繚繞的芳香。有因故不能到場的村民,女人記在心裏,稍微空閒的時候會裝上滿滿的一碗肉送到家裏去。
曲終人散,屋子裏只剩下男人和女人,空得一根針落地都錚然有聲。
女人突然問男人:「你聽到豬叫的聲音了嗎?」
男人說:「到了餵豬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