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一僧人，與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談闊論，僧畏懾，拳足而寢。僧人聽其語有破綻，乃曰：『請問相公，澹台滅明是一個人、兩個人？』士子曰：『是兩個人。』僧曰：『這等堯舜是一個人、兩個人？』士子曰：『自然是一個人！』僧乃笑曰：『這等說起來，且待小僧伸伸腳。』」（明．張岱《夜航船．序》）

　　這位僧人是值得佩服的。他在高談闊論的讀書人面前「畏懾」以至「拳足而寢」，這是絕大多數普通人面對名人的正常表現。可貴的是，他對士子並沒有一味崇拜，也沒有一味自卑。當他聽出士子的話有破綻後，他沒有想當然地懷疑自己的智商和學識，而是勇敢地對士子的水平產生了懷疑，並且勇敢地提出問題，從而讓士子露出了馬腳。這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了。假如換一個人，也許首先懷疑的是自己，而不是士子。士子滿腹經綸，才高八斗，他怎麼會錯呢？錯的肯定是自己！

　　對於高於自己、強於自己的人，產生信任以至崇拜，這是人之常情。但是如果這種信任發展到絕對、崇拜發展到無限，以為凡是專家、權威說的都是對的，那就可怕了。人類思想的進步，總是從懷疑、否定前人開始的。沒有懷疑、沒有否定，人類文明不知道還停留在哪個年代。

　　專家、權威當然比常人知道得多些，讀他們的文章、聽他們講話總能有所收穫。但是如果學問做得不夠扎實，也難免鬧出笑話。如今凡論壇必定「高端」，凡會議定是「峰會」，出席者當然也是高端人士。聆聽專家演講，當然獲益匪淺。但也有那麼幾次，讓我聽出破綻，心底不禁「呵呵」兩聲，挺直的腰板也放鬆下來了。想起那僧人如果再世，恐怕也不必「拳足而寢」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