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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縈清華園/鄧 斌

時間:2018-01-17 03:15:47來源:大公網

  圖:清華大學是我國最頂級的高等學府之一/資料圖片

  談到「大院文化」,在北京人而言,一定會先想到軍隊大院,空軍大院、海軍大院……我成長的地方,也是大院,清華大學的大院。四圍之內,曾經有過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不是清華大學的學生,沒有機緣去體會在清華的教室裏上課、在清華的宿舍裏唱歌的感覺。但是,我卻是從託兒所到高中畢業在清華裏打滾的真正「老清華」。

  離開清華大院的生活,已經二十多年了。這期間,赴美轉港,間關萬里。大概是年齒漸長的關係,百忙之中,時時冒上心頭的,是對清華的思念。而思念中最清晰和親切的一幕,想起來都覺得可笑,竟然是當年清華附小西邊百十來米的大下坡。

  印象裏那是一個三十幾度,四、五米高的斜坡,是很多附小學生每天的必經之路。早上上學時的攀登是累人的、令本來就鬱悶的情緒更加沉重;放學後的飛降卻是輕鬆的,讓本已愉悅的心情如翼騰雲。

  出國後,每次返京探親,我腦海中總是異常清晰地跳出了兒時在「大下坡」放學的情景。

  七十年代的清華園,裏裏外外是農村的景象。大下坡的東側,是一塊小濕地,印象中似乎是麥田。夏日裏,那裏是半人高的叢生野草。今天城市的孩子們,大概如果在街邊見到個青蛙都會驚奇吧?那時的我們,晚自習後,有時已是晚上,整個濕地裏,不知有多少青蛙蛤蟆在歡唱。那是真正的「蛙聲整天」。幾個小孩子在土路上邊走邊跳,世界大事和歷史是永恆的辯論話題。而暗夜中數不清的繁星,是我至今抹不去的記憶。

  今天的圓明園,在我眼中,若不看歷史教育的作用,不過是人工堆砌的又一個假古董而已,要再過幾百年才能又成為真古董。而我的圓明園,是那個破敗不堪、殘垣斷壁的荒苑。每每空閒,幾個同學便可騎着破車,穿過斷牆,去到林間小路中讓笑聲迴盪起來。楊樹林,在印象裏是那麼高,又是那麼綠。農曆八月十五是最好玩的時候,一幫同學要很早去佔塊好地界,鋪上塑膠布,拿上月餅,等着看中秋的月亮。不知為什麼,這些年見了那麼多美國中國的「超級月亮」們,卻總記得那時圓明園的中秋月才特別「超級」。金色的一輪,在樹梢間悄悄升起。一堆一堆席地而坐的人群,也隨之而讚嘆着。吃喝都得講究個場合氣氛,而那一刻的月餅,就着金色的月亮、伴着此起彼伏的笑語,是最香甜的。

  清華園,寧靜而美麗。不論是踩着吱嘎吱嘎的破自行車、若有所思的老教授們,還是拎着菜兜、大聲談笑的老太太們,都不曾在我的印象中留下一絲的嘈雜。相反的,所有的聲音都與清晨的鵲語、田間的蛙聲一起,變成了寧靜的一部分,便如懷舊電影一樣,似乎連畫面顏色,都有些黃舊和模糊了。

  大院生活,各自精彩。軍隊大院裏,滿是領章帽徽、威武雄壯的軍人。清華大院裏,卻滿是邋邋遢遢、左右腦嚴重失衡的書生們。今天有時在微信中會看到對書獃子的嘲笑,令我會心地笑出來。可戲謔之外,又有多少人會體會到半個校園都是書生的環境是什麼感覺呢?印象中,我的父親經常會坐在書桌前,為學生判作業至夜裏。那時他是汽車系的年輕教師。家裏十來平米的面積,一張大床佔去一半。父親的燈光和翻卷聲曾把我時時吵醒。而今他的學生們,也早已桃李滿天下了。如他還在世,我倒真想問問有哪些名人呢?

  忘記了是哪些年中,我們曾與熱能系潘際鑾教授住同樓。大家都是系裏同事,都騎着破自行車,都是邋裏邋遢的窮酸書生,誰也不會把誰太當回事。卻是直到最近,微信中滿世界傳的有關「高鐵英雄潘際鑾教授」的文章,令我頓覺連自己也高大了一些:原來在我們眼中一位普通的鄰居教授,在外面世界眼中,可以是這樣的偉大!那麼我的父親,以及他那些每天在充滿機油味的實驗室裏鼓搗發動機的書獃子們,大概也曾是中國的痛苦奮鬥中默默無聞卻了不起的戰士吧?如此,這個大院,又何嘗不是鼓蕩着捨我其誰鍥而不捨的英雄之氣呢⁈

  我曾經多麼想上清華啊,卻因為中學時化學不好而不得不改了去上文科班。雖說人各有命,各自精彩,但作為清華教師的兒子,實在也是愧對家門。但只要仔細想想清華附中的歷史,任誰都會驚奇,我們那個自認為是清華大學預備學堂的清華附中其實盡多是學文的好料呢。我那個著名的同班陳魯豫不說了,她的播音界前輩張宏民、杜憲,作家張承志、史鐵生、甘鐵生、鄭義等等,每一個都讓人驚奇地發現,原來這片飄着化學實驗室和機械潤滑油味道的土地上,竟蘊藏着這麼巨大的文藝激情……

  工作已經二十六個年頭了。每每回顧,總是說:最塑造我的人生觀的,是在美國生活的十幾年和在清華的日子。

  人的一輩子中,總會有那麼幾句曾震撼過心靈的話。於我而言,記得最清、念之最勤的,有兩個。一是附小班主任吳琴老師在我有一次撒謊時說的:「這是你心裏的一棵毒苗!」三十年後,這句話被我用在了我的孩子們身上。我用它,是因為記住了當時聽到它時的羞愧和惶恐。

  另一個,是初中教語文的崔維蓉老師說的。崔先生前幾年不幸過世了,令人思之神傷。初二時的夏令營,是在北戴河過的。在回來的火車上,崔先生與我做了一次人生長談,最後送我八個字:「永不怕苦,永不服輸!」沒有想到,這八字竟成了十幾年後,在美國令我於種種逆境中頑強生存的精神支柱。今天,我每一次在人生哲學演講中必會分享這八個字,無論在內地,還是香港或台灣。先生九泉有知,庶幾可以寬慰一二吧。

  清華大院是個神奇的地方,承載了我幾十年的印記。讓我寫一片大文章或許了無頭緒,但拉拉雜雜的竟如湧泉流水般冒出了這麼多的舊事。有趣的是,雖然我無緣踏入清華大學的教室,但每當遇到清華校友時,我都會說「我家是清華的。」那感覺,似乎比清華的畢業生還要根正苗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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