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男人的鬍子就是一部編年史，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在中國真正審視男人鬍子的「群眾運動」，當始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前期。那個時候不知因為什麼，全國上下，幾乎所有公共場所都懸掛上馬恩列斯毛的大幅照片。幾乎所有四十後、五十後的人都曾經站在那一排偉人像前恭恭敬敬地瞻仰着。被人們看得最久，看得最認真，也看得最不理解的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的鬍鬚。不光是我們這群小屁孩感到迷惑和不解，就是那些自喻馬克思主義的忠誠戰士，發誓死後要去見馬克思的革命老前輩也深感神奇，馬克思為什麼留那麼大的鬍子？如果遇到吃麵條喝麵湯啃西瓜怎麼辦？據說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在當時沒有一個人能回答。有人私下悄悄地說為什麼不把那些礙事的大鬍子剃掉？馬克思創造了馬克思主義，難道馬克思不明白這個道理？

　　十八、十九世紀，在歐洲的「鬍壇」上，可謂是群星璀璨，與歷史同輝。馬克思、恩格斯的大鬍子夠雄偉、夠壯觀的，但比他們二位的鬍子更大、更濃、更密、更有特色、更值得顯擺的繁若星空。像馬克思非常尊重並稱之為老師的費爾巴哈，他的大鬍子比恩格斯還長還濃還密還雄壯。馬克思雖然寫過《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批判他的形而上學的唯心主義，但費爾巴哈對馬克思的影響是任何人包括馬克思和恩格斯都從不否認的，當費爾巴哈已然是飄胸大鬚，走到哪裏，到哪裏講學都驕傲自豪地擺動自己的大鬍子時，馬克思和恩格斯還是「嘴上沒毛」，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羨慕和崇敬。

　　像被譽為歐洲畫壇「印象派」代表人物和創始人莫奈，其大鬍子堪比恩格斯。即使他窮得一文沒有討吃要飯，鬍子的尊嚴還在。當時在歐洲畫壇、文藝評論界著名的畢沙羅的大鬍子也雄居一派，可謂未見其人，先見其鬚。至於像高更、屠格涅夫、托爾斯泰、雨果等等，每個人的鬍子都獨領風騷。挪威現代戲劇之父易卜生的鬍子留得讓人大跌眼鏡，易卜生蓄的是「方鬍子」，他是把兩頰的鬍子任意往外齜，「海底鬍」只留出寸許，然後和兩頰濃密的鬍子拉齊找平，自鼻孔以下形成長方形的鬍子。而達．芬奇的鬍子在眾「鬍星」中亦獨樹一幟。在達．芬奇臉上除了眼睛中的眸子全是鬍子，茂密叢生的大鬍子既長得朝氣蓬勃，又長得無拘無束，鋪天蓋地。讓我想起元稹的名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列寧和斯大林的鬍子也各有特色。

　　列寧的鬍子是典型的山羊鬍。不同的是，中國的山羊鬍故名思義是留着像山羊一樣的鬍子，任其往下長，一般不剪其短。而列寧的鬍子是經過精心修飾的，執政的六年期間，列寧的鬍子不長不短，不寬不窄，不濃不薄。

　　斯大林不同。在「盲流」期間和流放期間，他的鬍子「賊氣」十足，從沙皇檔案中留下的照片看，斯大林那時逃命和革命更重要，他顧不上修鬍子。但到一九二二年，斯大林開始作人民委員總書記以後，雖然還在察里津前線指揮作戰，但其上唇的濃黑鬍子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已經經過精心專業的修剪和裝飾了。

　　斯大林的鬍子不再是鬍子，而將是「龍鬚」了。

　　經過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大清洗，在蘇聯各加盟共和國的領導和布爾什維克的各級官員中，再也看不見俄羅斯傳統的大鬍子，連創建契卡的捷爾任斯基的山羊鬍子也不能容忍，他的接班人，手中都有幾十萬幾百萬條人命，但在留鬍子上都小心翼翼，自覺和斯大林保持一致，一律都自覺改留斯大林鬍，列寧的山羊鬍在血雨腥風中悄然而逝，方知鬍子裏面有政治。

　　據說當年高爾基沒有被斯大林肅反掉，有一條原因是高爾基的「土耳其鬍」自覺和斯大林保持一致，斯大林見了總覺得親切，不看人面看鬍面，才槍下留人，鬍鬚也能救人。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曾經在中國流傳過許多蘇聯的政治笑話，其中一條是說赫魯曉夫在留不留斯大林式的八字鬍上頗費腦子，既不能給政治對手留下可乘之機，又不能不留有後手，還要給斯大林好印象。赫魯曉夫多智，乾脆把頭上頭下都剃得淨光，一毛不留，顯得忠誠老實，滑稽可笑。其實赫魯曉夫心中有自己的小九九，其言雲：這叫上面抓不着辮子，下面抓不住鬍子。

　　老虎的屁股能摸，斯大林的鬍子無人敢碰。到一九四四年他出席雅爾塔會議時，修剪斯大林的鬍子已然成為一項極其重要的工作，不但有高師專家專門梳理修剪，且已經形成固定特色，斯大林鬍。由兩端不齊到一絲不苟，從兩端下垂到兩端平行，終於到兩端微翹，中國人的話講得直率，由泥鰍鬚變成八字鬍，又由八字鬍變成了八撇鬍。怎麼看怎麼覺得斯大林的八撇鬍的確威風、莊嚴、堂而皇之，威而嚴之，但也有一種隱隱的殺氣，比中國傳說中閻王爺的鬍子霸道瘮人。

　　中國人的鬍子親切。

　　從孔子留下的石雕、磚刻和留下的壁畫看，孔子是留有飄胸的長髯，和孟子、莊子的鬍鬚不同，孔子的鬍鬚是落腮鬍子，自眼袋以下，飄然而下，有馬克思、恩格斯大鬍子的風采和氣勢。不同的是馬克思、恩格斯的大鬍子是歐羅巴人的血脈，鬍鬚是鬈鬚，用中國話說叫自來鬈，而孔子、孟子、莊子等春秋時代的華夏「鬍星」皆如瀑布瀉地。

　　有沒有研究秦始皇鬍鬚的不得而知，但創作秦始皇鬍鬚的的確不少。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有人把秦始皇嘴上鬍鬚畫成茂密的自然鬍，彷彿和孔老夫子是一個流派；也有人把秦始皇的鬍子畫成三捋鬍，自然垂下，又赫然飄起，威風八面；也有人把秦始皇的鬍子畫成八撇鬍，彷彿秦始皇只有留八撇鬍才能威武莊嚴，橫行天下。但那都是後人推測。秦始皇長什麼樣的鬍鬚，留什麼式樣的鬍子幾乎可以肯定是無頭案，如果秦始皇墓一旦打開，倒有可能出答案。但秦始皇時代軍士的鬍鬚倒值得研究，值得關注，因為有真憑實據，秦軍將士的鬍鬚反映秦統一六國的經濟狀況，此絕非聳人聽聞。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