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陝南」跟中國西部無關，它坐落在繁華大上海的心臟，其全名是陝西南路。這條路建於一九一一年，縱貫過去的法租界，舊名叫亞爾培路。它穿過繁華的黃浦、徐匯和靜安三區。此路南端有一條幽靜的小街叫紹興路，這裏曾是中國出版業響噹噹的一塊招牌。上海出版局、版權局、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文化出版社等中國出版業的王牌今天仍然駐紮在紹興路上。

　　紹興路被老上海稱為「文藝路」。這裏除了出版業巨頭，還有崑劇院和各種高檔私密咖啡館，其吃食昂貴、氣氛神秘且風光靉靆。一般小資對之艷羨但瞄一眼價格就知難而退。

　　紹興路的範兒很高標，蓋因為它的歷史很輝煌且曖昧。除了名字古怪的飯店、咖啡館，這裏堪稱金牌的老洋房飯店卻曾是海上聞人杜月笙公館，舊上海市長吳鐵城也在這裏有私宅；此處的公館菜品質和價格都是一流。而左近的西點西餐廳內一杯奶茶就六七十元。這裏私家書店也賣綠茶、咖啡，進去不買飲料只看書要遭白眼的。

　　我跟這條路有點兒緣分。一九八○年代在這裏出版過書，後來赴美，仍有出國前的著作在這兒出版。近些年跟它交往就更多了。除了書籍，也應邀為這裏雜誌寫稿，記不清有多少個夏日在這法國梧桐遮蔽的林蔭下消磨。

　　因為出書或做選題、策劃，常應邀去紹興路敘談，幾乎吃遍了此處豪華的私家、公館菜甚至各種洋涇浜的西餐、咖啡，也坐遍了這條街大部分逼仄但價格可疑的茶點店。我知道出版業不算景氣，公務宴請經費有限，三、四個人吃飯動輒上千元我感到壓力。可有時候談事繞不開吃飯時間。不知情的人常言上海人門檻精，但我幾十年間打交道的經驗卻證明上海朋友大多比北方人講義氣。我掏錢付帳全無可能，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法避席。我發現，只要我離開，座談的朋友們在食堂或他處二十元之內就能舒適解決午餐以利再戰。

　　走南闖北浸淫上海日久，我又有何不能！暇時閒逛中我發現了陝南小吃店：沒想到，離「高貴價」大約幾十步外就是另一片別有洞天可愛的市井天地——這裏路邊有個熱氣蒸騰人氣極旺的實惠飯店。「陝南」主打大眾午晚飯，但它開門營業早，這裏吃早點也沒問題。從熱氣騰騰的糉子到各種蓋澆飯和澆頭麵，還有炒菜、滷蛋等等，品種豐饒。

　　這裏拿手的大約是水麵。光麵乃陽春麵，但一般都連着澆頭。有大肉麵、辣醬麵、雪菜肉絲麵、大排麵、豬肝麵、爆鱔麵、爆魚麵、蝦仁麵等等。除了沾上「魚蝦」的，價格多在十元以內。「豪華」些的爆鱔也不過十五元左右。分量足、湯汁鮮，其品質不比大飯店差。如果您是大肚漢，一碗麵再加上兩滷蛋，二十元之內盡飽啦，而且貨真價實。

　　別以為便宜無好貨。這裏豬肝麵八塊錢一客，麵是大碗配骨湯，粉嫩豬肝是青葱綠椒單炒另一碟專上的。大肉麵滿滿一碗麵上蓋着比煙盒略大一塊五花肉。冷肉被麵湯燙到漸至透明，入口即化；而這裏的排骨年糕也是現炸現賣，酥脆可口，甫一上菜就滿座皆香。

　　這麼好的貨色又這麼親民，您可以想見必是高朋滿座，這裏唯一的遺憾是擠。好在都是家常米麵飯，客人至此多為充飢，這裏出飯速度又快，顧客吃飽就走；只要不怕拼桌，此處客流量迅速不必太久等。另外這裏幽靜不臨通衢，吃客大都是附近居民熟客，旅遊者大多找不到這類館子。

　　陝南舖子的另一個好處是乾淨。它清清爽爽一如上海市井人家的涓潔，服務人員多操蘇北口音，但風味卻是正宗上海。有次午間踱去，卻見唯一大桌被一外埠莊稼漢佔住，帶着一夥村民吆五喝六，把陝南的所有小炒點了一輪有十幾隻碟，最大的是一盤滿是番茄醬的火紅松鼠魚。這夥人豪氣沖天大吃大喝，菜單結帳不過一百多元。

　　公館菜千元是一餐，陝南美味炒菜麵一客十元也是一餐；公館一餐是陝南一月的飯價。陝南的麵吃得舒坦，心裏也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