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蜷川馬克白》別具日本風情\供圖:康文署
二〇一七年香港劇壇的演出繁花似錦,若要選「最佳」的劇目卻不容易,因為平均水準雖高,但深度、思維和創意並不明顯。然而,去年多個演出能讓觀眾重睹大師或名劇風貌,算是另一個值得記錄的特色。\佛琳
女性心事 真實感觸
圖:何敏儀以旋轉木馬比喻人生\攝影:Dicky Wong
由陳桂芬、洪迎喜等多位資深女性戲劇工作者發起及導演,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黑盒劇場上演了《女人節》節目,創作了八齣不同內容的獨腳戲,每齣長約廿至三十分鐘。節目分成兩個場次,每場演出四個劇目,分別稱為紅組及粉紅組。一人表演的獨腳戲形式看似簡單,但這類演出往往都以表演者的個人經驗出發,故此深藏生命的真實感受。在藝術技巧和包裝上作出適度的配合,獨腳戲所發揮的藝術力量,更能觸動人心。我最深印象的兩個作品,先是何敏儀演出的《旋轉幸福》。她演繹一位在遊樂場負責旋轉木馬操作及維修的技工,在日常工作裏,看盡了各色人等在旋轉木馬內產生的悲歡離合。何撰寫的文本具有哲理涵義,同時又極為生活化。她的表演細緻、精準、幽默和感性。以旋轉木馬比喻人們如何追求幸福的人生,讓觀眾獲得深度共鳴。另外,羅秀慧的《獨輪》是一位女生的成長自白。她以學習單輪車為一次自我鍛煉,從未曾認識到不斷跌倒受傷,再至不顧得失而反覆練習。於夜深人靜的室外空地上,她一面訓練,一面與自己關係密切的毛公仔對話,藉此發掘真我,建立自信,肯定自己的存在意義。
小城大事 風光旖旎
圖:《小城風光》在新光戲院公演,薈萃本港劇壇精英\供圖:曾文通、梁海平
香港劇壇每年都有不少翻譯劇演出,戲劇大師鍾景輝(King Sir)曾說美國現代劇《小城風光》應該每五年便上演一次,好讓不同世代的觀眾都能欣賞。《小》的原劇本註明沒有堂皇布景,主要就是十六張椅子、兩把木梯、兩張桌子,還有一個假籬笆。因為原作者曹爾頓.懷爾德(Thornton Wilder)信奉劇場主義,認為舞台表演應着重劇本和演員表演,其他布景裝飾不太重要。因此,劇本的敘事者「舞台監督」,於第一幕指着舞台上一個假籬笆,煞有介事地向觀眾說:「這個是後門,是布景,專為那些覺得舞台上應該有布景的觀眾而設。」《小》劇透過兩個家庭的日常生活,以及他們兒女的愛情故事,表現了生命的點滴情意,並且反映了死亡與生命的關係。
多年來,香港劇界多次搬演《小城風光》,證明該劇具有恆久價值和超越地域國界的特質。二○一六年灣仔劇團便曾於香港文化中心劇場演出《小》劇,高繼祥及彭杏英聯合導演,並大膽地以女演員飾演「舞台監督」。二○一七年春天,社福機構聖公會聖匠堂亦曾於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院製作《小》劇作非售票演出,由麥秋擔任導演,以忠於原著的簡約手法,藉劇本推廣生死教育的信息。同年深秋,戲劇界為了慶祝King Sir八十歲大壽,特於新光戲院演出《小》劇。張之珏與傅月美聯合導演,採用了海滴的翻譯文本。除了劇本原有角色,亦增添了群眾市民。舞台上方的大背幕,以錄像投影營造豐富的視覺效果。演員班底強勁,舞台及電視界俱備,演出風格尚算統一,並適度灌注了喜劇能量。從前看過《小》劇演出的老觀眾,應會覺得是次版本並不完全依據原著而行。然而,若考慮到場地的規模及風格,導演的選擇仍然是可取的,整體演出能夠吸引普羅觀眾進場,觀賞到著名的劇本,為去年香港劇壇寫下值得紀念的一筆。
創作熱誠 展現心思
圖:浪人劇場從小說文字轉化成《棒球場上的亞熱帶少年》\攝影:馮偉新
二○一七年當然亦有具創意和誠意的本地創作,能夠反映藝術工作者關注的人物和事情。
劇場空間與台南戲劇家合作的《雙城紀失》,將兆基創意書院多媒體劇場的空間分作香港區及台南區,兩位演員各自在自己的演區演戲,兩方的觀眾都看不到另一個演區,但有錄像相連。兩個女角分別在異鄉面對新的生活和際遇,既反映個人在生命上的取態,亦構成了雙城在發展的過程中,如何失去一些重要的歷史和文化。香港編劇張飛帆和台南編劇許正平,各自對本身地區的人情和事物,都做了充分的資料搜集和構想。身兼設計和導演的余振球,以及影像導演司徒偉健,很有效地將雙城的故事串連和對照。雖然演出就像兩齣獨腳戲般在兩個被分隔的演區進行,但觀眾其實可透過背幕的現場剪接錄像,觀看到另一演區的故事。全劇是切實的文化交流和互動,展現了兩地藝術工作者的心思。
浪人劇場一向以改編本地文學為劇場演出作表演方向,導演譚孔文與演員聯手將本地著作《香港大老──周壽臣》演繹成《棒球場上的亞熱帶少年》,導演並不採用傳統敘事方式,而是透過錄像視覺效果、現場音響和演員旁白,以一種優雅而文靜的態度建立風格。六位表演者既扮演不同角色,亦擔任現場敲擊樂及電子琴師,不單為全劇製造音效,更於激情處引吭高歌,勵志抒懷。浪人劇場將文字演變成一個具生命力的戲劇故事,有效地把文學和表演藝術互相結合,傳達美感之餘,亦可引發觀眾思潮。
精湛演繹 獨特父親
圖:毛俊輝以精湛演技演出《父親》\攝影:Cheung Chi Wai
香港話劇團製作法國翻譯劇《父親》於壽臣劇院演出,不單令觀眾認識優秀劇本,亦讓觀眾欣賞久別舞台演出的毛俊輝的精湛演技。《父》劇有關年老病患父親及其女兒的親情故事。從層層迭進的劇本,觀眾逐步了解患上認知障礙症父親的思想變化。毛俊輝的表演輕描淡寫,表現了角色風趣幽默的個性。隨着劇情發展,他在舞台上面對其他角色的反應,為觀眾引起空間、時間和行為的不同聯想,充分發揮了舞台表演藝術應有的想像力。毛俊輝本身與角色的氣質甚為貼合,展現了一位年長法國男士的魅力。他仔細地處理角色的深層變化,令《父》劇呈現了似輕還重,感性與理性相織的動人效果。
文藝劇本 虛實交融
編劇家潘惠森於二○一七年出任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院長,但其創作劇本依然豐盛。於牛池灣文娛中心劇院演出的《在牛池灣轉角遇上彩虹》,滿載其一貫既寫實亦虛無,既諧趣亦文藝的寫作風格,並配合了承襲於團劇團的新團體榞劇場的表演特色。劇本所述的都是社區草根階層的遭遇,各角色在牛池灣偶然會合,因緣際會,展示了「城中之鄉」的地域風貌,亦借題發揮了藝術工作者的存活困難。在榞劇場人多勢眾的班底之下,《在》劇既有編劇的藝術特色,亦呈現劇團的群體精神。導演陳淑儀藉着大批年輕群眾演員的活力,發揮整齊的台詞、輕盈的舞蹈和歡快的吟唱,對比着似是而非、撲朔迷離的潘氏劇作,產生一種有別於高雅藝術的濃烈生命力。
世界經典 大師風範
日本已故著名導演蜷川幸雄,於一九八○年執導了莎翁四大悲劇之一的《馬克白》,並索性將劇名定為《蜷川馬克白》,可見該版本與導演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蜷》劇載譽來港於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演出,舞台被布置成一個傳統的日本神龕,台口裝置了幾扇摺門。演員將摺門打開,劇情便隨之開展。關上摺門,觀眾透過門上紗窗,隱約間看到巫婆預言,以及鬼魂作祟,甚至是軍隊互相廝殺。《蜷》劇以日本傳統風格演繹莎劇,櫻花零落,蕭瑟淒美,盡顯大師導演手法。
台北當代傳奇劇場來港演出《等待果陀》,保留了原著的結構和精神,國語翻譯本亦見神采。兩個流浪漢以傳統戲曲的丑角行當登場,將角色的形象展現得活靈活現,角色的特徵和個性都沒有走樣。全劇具備戲曲形態,但是內容和表演都能超越地域,具有寰宇精神。各位演員展示了現代舞台的表演風格,各人身懷技藝,唱做唸打樣樣皆能,同時互相合作發揮充分默契。吳興國身兼導演及演員於一身,在葵青劇院的舞台展現了藝術家懾人的丰采。
期待劇評 同步精彩
我自從一九九三年於《大公報》撰寫個人第一篇劇評文章評論赫墾坊的《我要結婚》,至今已經走過四分之一個世紀。近年來,我的劇評文章並不太多,只因為本地舞台劇雖然日益蓬勃,但是值得書寫或深入剖析的演出,數量並沒有同步增長。我看到不少娛樂性豐富的劇目,水準不俗,但是具備內涵的劇本卻不多見,製作上的創意亦是偶一為之。放眼未來,希望表演場地陸續增加之後,在硬件上能夠解決劇團的所需,從而讓劇團能夠集中心力於創作和排練方面,令到劇評人有更大意欲和衝勁觀看演出,鞭策劇評人也能寫出更多具分量的劇評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