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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千年度量衡「法物」新莽嘉量/姜舜源 文、圖

時間:2018-01-03 03:15:41來源:大公網

  圖:清宮舊藏「新莽嘉量」,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

  【編者按】央視文化綜藝類節目《國家寶藏》自去年底開播以來,再次點燃了傳統文化熱潮:每一件國家級文物的背後都有一段蕩氣迴腸的前世傳奇和今生故事,它們無不濃縮着中華文明的博大精深。「汲寶齋」自今期起,將刊登「傳國之寶」系列,為讀者解碼四件代表文脈和法統的歷代相傳之寶物,在呈現燦爛文物之美的同時,以詮釋華夏文化延續的精神內核。

  《三國演義》第六回,描寫秦漢時期著名的「傳國璽」:方圓四寸,上鐫五龍交紐,旁缺一角,以黃金鑲之。上有篆文八字雲:「受命於天,既壽永昌。」說此玉就是戰國時著名的「和氏璧」,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二二一年)完成統一大業,命良工將和氏璧琢為皇帝玉璽,由李斯用統一文字推出的小篆鐫字。傳至秦三世子嬰,漢朝立國,將玉璽獻給漢高祖,完璧歸漢,正式成為傳國玉璽,得到此玉璽象徵得到天下。西漢末年王莽篡漢,派人向他的女兒孝元皇太后索要傳國玉璽。孝元皇太后憤而將璽打向逼宮的王尋、蘇獻,所以崩掉一角,王莽得到後以金鑲補。漢光武帝劉秀打敗王莽,興復漢室,傳國玉璽重歸漢朝劉家。以上內容是根據《史記》《漢書》《東觀漢記》等史籍演義的。

  傳國玉璽到南北朝時失傳了。但王莽為自己的「新朝」(公元八至二十三年)製造的一件度量衡標準器,後世稱「新莽嘉量」,卻世代相傳、效仿。直到一九二四年溥儀離開清宮,清室善後委員會同仁在坤寧宮正殿灶台上,驚奇地查到這件文物。一時學者一擁而上,王國維、馬衡、劉半農、勵乃驥等展開校量考證,揭示其在數學、計量、銅器鑄造、小篆發展等各方面歷史價值。這種與樂律相關聯、為後人世世遵守的典章制度名物,司馬遷《史記.律書》稱之為「法物」:「王者制事,立法物,度軌則,壹稟於六律。六律為萬事根本焉。」

  標準量具,百世法則

  宋代蘇東坡稱讚唐代思想家、文學家韓愈:「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韓愈《潮州韓文公廟碑》)因為他揭示了天地間的真理,而且關係着社會興衰之亂。新莽嘉量何以成為「法物」?正是因為他依據「聲共振」科學原理製造,領先世界兩千年以上,與二十世紀初確立,以光學原理為依據的「公制」度量衡體系,前後輝映;而她作為衡量糧食等等物質財富的標準器,關係古代中國人國計民生大事。

  這件法物是王莽新朝始建國元年(公元九年),由王莽國師劉歆等人設計製造的標準量具,今藏台北故宮博物院。其形制採用古制「參天兩地」(古文字參、叄通用)格局,器身主體上部為「斛」,下部為「斗」,左耳「升」,右耳上「合」、下「龠」。器身和兩耳的外表,共有銘文二百四十九字。其中器身外壁正面有八十一字總銘:

  「黃帝初祖,德幣(同布)于虞。虞帝始祖,德幣于新。歲在大梁,龍集戊辰。戊辰直定,天命有民。據土德受,正號既真。改正建丑,長壽隆崇。同律度量衡,稽當前人。龍在己巳,歲次實沉。初班(頒)天下,萬國永遵。子子孫孫,享傳億年。」

  這段銘文明確指出,嘉量的製作原理,依據的是黃帝以來「同律度量衡」、以黃鐘為本的度量衡科學體系。至於說黃帝是人文初祖,傳於虞舜;虞舜作為明德始祖,傳於王莽建立的新朝等,主要是標榜其合理性。背面分別刻斛、斗、升、合、龠量之徑、深和容積。一器之上不但可以直接測得各個容量單位的量值,而且可以通過對徑、深各個部位的測量,得到精確的計算容積,從而推算出當時的標準尺度。由「其重二鈞」,稱其總重,還可以得到當時重量與今天重量的對應關係。

  黃鐘體系,科學前衛

  新莽嘉量五件量具中最小、最基礎的龠,外壁銘文最後一句是:「容如黃鐘。」即龠的容積與黃鐘律管的容積相同。這是解讀嘉量代表的黃鐘科學體系的入門。

  據《史記》《漢書》等史書記載,在遠古的時候,黃帝命令一個叫伶倫的人,到大夏之西、昆侖山之陰,一個叫嶰谷的地方,砍取空竅、厚薄均勻的竹子,製成竹管,作為黃鐘,後來也稱之為黃鐘律管。黃鐘,就是黃帝之鐘。這枚黃鐘,長九寸(九十分),周長九分,累積八百一十分。為使這種長度標準經久不變,確定以中等大小的黍子為準,累積黍子九粒,即為九分,九十粒即為九十分。黃鐘是以音律為基礎,融度、量、衡為一體的文化與科學器物,開了我國《尚書》記載以來「同律度量衡」制度的先河。簡單說,中國古代度量衡標準,都是由黃鐘律管生成的。

  從漢代起,嘉量分為五個單位,即「五量」,從大到小為斛、斗、升、合、龠。龠為基礎。龠「容如黃鐘」,是說龠的容積,與黃鐘律管的容積完全相同。兩龠為一合,十合為一升,十升為一斗,十斗為一斛。

  黃鐘律管長九寸,長度方面以此為標準,產生十寸,就是一律尺。律尺最精密,除用於音律,還用於天文觀測。由律尺產生營造尺、裁尺。清代三種尺度換算值為:一律尺等於○點八一營造尺等於○點七二九裁尺。營造尺應用範圍最廣,包括建築工程、土地丈量及其他尺度計量。清朝末年對外交往日益增多,工商部頒布了清營造尺與萬國公尺對照的尺子,一營造尺為三十二公分(厘米)。裁尺用於服裝製作。至今民間收藏的清代尺子,大多屬裁尺,長度基本與史書記載相同或相近。

  衡以黃鐘為標準,是以一立方營造寸的金屬的重量,作為重量標準,確定衡器標準。清代乾隆時分鑄赤金、白金、紅銅、黃銅、黑鉛、倭鉛為一立方營造寸的正方體,作為「准」,其重量分別為十六點八兩、九兩、七點五兩、六點八兩、九點九三兩、六兩。按照「准」(標準),用黃銅製造不同重量的「權」,也就是秤砣,頒行全國。古代還有一套重量單位至今在香港等地使用:以一龠即一黃鐘律管黍子,為十二銖,兩銖為一兩,十六兩為一斤,三十斤為一鈞,四鈞即一百二十斤為一石。

  「同律度量衡」,聲共振實驗

  古代中國是世界上音樂最發達的國家之一,代表世界律制發達水平的「三分損益律」,就是以黃鐘為基礎,形成十二階音高,稱為「十二律呂」。

  取與黃鐘律管管壁、口徑均一致的竹管,依據「三分損益」法,分別換算出其他十一律的長度。三分損益分「三分損一」和「三分益一」。管長者音低,管短者音高。三分損一:將九寸的黃鐘律管分成三等份,去其最下一等份,新律管為原有管長之三分之二,就是六寸,這是「林鐘」,低音生高音為「下生」。接着三分益一「上生」,林鐘上生「太簇」,太簇律管長為六寸的三分之四,即八寸。其餘各律循此輾轉三分損益,上下相生(其中大呂生夷則時用上生),共十二律。

  這套律管製成後,再按相同標準製作若干套,拿到叫作「緹室」或「候氣堂」的專門實驗室裏,將管中撒上蘆膜燃燒後的灰末,鼓吹標準律管,若其他律管發生共振,管中蘆灰自會出現一定的渦紋,說明與對應的標準律管完全相同,就可作為新的律管。這既是音律實驗,也是物理實驗。明清的氣候氣堂在環境清幽的中南海西岸。清代於十二正律基礎上,又增加為十六律。

  故宮藏有清代律管一套十二支,就是清代各種樂器賴之定音的標準律管。乾隆時期製造的十六枚金編鐘和十六枚玉編磬,就是根據這套律管來確定音高的。乾隆金編鐘外形大小一致,以鐘壁厚度的不同,來製造不同的音高效果,比以往朝代(例如湖北曾侯乙墓編鐘)大小不一的排列,就更為美觀。編磬也是這樣,大小相同,而厚度不同。

  國際社會至二十世紀初,以光學原理確立了「公制」計量科學體系。其基礎是,以光速的三億分之一為長度一米。一立方米的純淨水為一噸,也是一千公斤;一立方分米純淨水,為容積一公升,重量一公斤。我們中華民族一向採用的,以聲共振原理為依據的「同律度量衡」體系,其科學性與此完全一致,但起碼早了兩千年以上。

祖沖之精益求精,催生精準圓周率

  西漢末年,王莽利用主持朝政機會,為「篡漢」進行思想輿論準備,其中一項就是託古改制,標榜撥亂反正。他徵集當時學識淵博、通曉天文樂律的學者百餘人,在着名律曆學家劉歆主持下,系統考證了歷代度量衡制度,完成了中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度量衡制度改革。一是建立了我國古代最系統、最權威的度量衡學說,這一學說主要內容被收入《漢書.律曆志》,成為歷代考訂度量衡制度的理論依據;二是監製了一批度量衡標準器,為推廣其度量衡制度提供了實物依據。根據新莽嘉量銘文,可以推算出當時所用圓周率為三點一五四七,比《周髀算經》「徑一而周三」精確了一大截。

  新莽嘉量為後代提供了漢代度量衡單位量制的實物標準,歷代都對其加以研究借鑒。三國魏時,數學家劉徽以魏尺測量新莽嘉量,測得斛深九寸五分五厘,斛內徑一尺三寸六分八厘。西晉律曆學家荀勗為調準音律,於泰始十年(二七四年)考校新莽嘉量等古器物,造出了荀勗律尺,確定與劉歆銅尺同長,又稱晉前尺。唐初官修《隋書.律曆志》等書記載,南朝齊時祖沖之根據新莽嘉量銘文及《漢書.律曆志》的記載,對新莽嘉量直徑與圓周的關係進行考校,推算出圓周率的精確值,介於三點一四一五九二六與三點一四一五九二七之間。他成為世界上第一位把圓周率準確數值,推算到小數點後第七位的人,比歐洲人早一千一百年。

  古物重光,其命維新

  王莽製造這些標準量具,是要頒行天下,令全國各地遵照執行(「初班天下,萬國永遵」),而且要「子子孫孫,享傳億年」。直到兩千年後,各地還不斷發現其副本。例如光緒二十七年(一九○一年)山西河東某縣,出土新莽嘉量的斛量殘件,現藏國家博物館;一九二六年甘肅定西秤鉤驛,出土的一套新莽權衡標準器。

  後來歷史的確也是按照王莽的期望發展的。魏晉數學家劉徽注《九章算術》,多次提到晉武庫藏新莽嘉量的銅斛,自己還親手做過測量。唐代顏師古《漢書注》稱魏晉尚方(署)有新莽嘉量的銅斛。前秦建元十六年(三八○年),「有人持一銅斛於市賣之」,正是「王莽時物」(南北朝崔鴻:《十六國春秋.前秦錄》)。唐代戶部尚書張文收製造大唐嘉量,仿王莽嘉量「參天兩地」布局,而推出方形造型。宋代司馬光和范鎮討論新莽嘉量實物遺存問題。到了清代的乾隆初年,新莽嘉量終於在清宮府庫中重現。九年(一七四四年),乾隆帝命分別仿新莽嘉量和唐張文收嘉量,鑄造了圓、方兩種造型的嘉量,分別陳放在乾清宮丹陛上和太和殿丹陛上,以示其莊嚴神聖。為表明清代嘉量繼承了「同律度量衡」的古制,乾隆皇帝專門在嘉量銘文中指出:「遵鐘(即黃鐘)得度,率度量成」,並在《大清會典》上明確規定:龠「合(合乎)黃鐘焉」。

  自從四千年前大禹鑄九鼎以象天下九州,以鼎為代表的經典性金石書畫、圖書典籍,一直是統治者法統的象徵。如劉邦攻下秦朝京城咸陽,當即「封府庫」。金人攻下宋朝京城汴梁,當即把宋徽宗的國寶寶庫宣和殿裏的圖籍、書畫拉回中都城(今北京)。金朝滅亡,元人又將金朝上述寶物移藏禁內奎章閣。明太祖朱元璋的大將軍徐達攻下元大都城,也是隨即「封其府庫及圖籍寶物等」,分批運往首都南京。永樂遷都北京,又將這批寶物運回北京紫禁城,到清朝乾隆時大臣們檢查內閣大庫,發現裏面的圖書還有打着當初徐達的封條的。筆者推測,新莽嘉量也是由宋金元明清內府一路傳下來。因為其自身高度科學性,古物重光,其命維新。

  (作者為中國歷史文化學者、北京市檔案學會副理事長、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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