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時不喜歡戲曲,每回看到外婆把電視機調到戲曲頻道,就覺得煩,拖聲拖調的不知在唱些什麼。後來,漸漸長大,有一天驚覺嗜好被歲月改變了,從前喜歡的東西突然就不喜歡了,而從前不喜歡的反而開始找到感覺,戲曲便是其中之一。
有一年春天,我去成都,徜徉在寬窄巷裏沉醉不知歸路。成都是一座閒適的城市,寬窄巷裏捏腳的、採耳的、耍酒的……蜀國風俗,妙不可言。巷子裏,還有不少劇院茶樓。我被熱情的茶樓小妹請進去,舞台上正在上演川劇《白蛇傳》。茶水費不算貴,便買了一席茶位,坐在靠近舞台的一個角落,喝茶、嗑瓜子、看川劇,體味這濃郁的巴蜀風情。
第一次聽川劇,唸白完全聽不懂,可是不要緊,舞台邊配有字幕。川劇表演重要的一環是變臉,變着變着,演員走下舞台與觀眾互動起來。我盯着他的臉,目不轉睛,卻連一絲破綻也看不出來。多麼不可思議啊,那一張張臉譜到底是怎麼變出來的?它就像一道謎題,吸引着我往縱深處探索求知。
從此,我在旅行清單裏,添加進一項新的心願──去旅行目的地,聽一聽原汁原味的當地戲曲,「零距離」感受非遺的魅力。
秋天,我去烏鎮參加了第五屆戲劇節。次日清晨,我吃完早餐,去古巷裏散步,信步走到水上集市,在某扇古木窗旁看到一塊小黑板,上寫:烏鎮花鼓戲,戲目:《賣婆記》。烏鎮花鼓戲?我從前只知鳳陽花鼓戲,沒聽說過烏鎮也有花鼓戲。好奇心頓起,臨時決定,晚上不去看話劇了,改聽花鼓戲。
晚上,我在臨近水上戲台的咖啡吧選了一個最佳聽戲位置。因為去得比較早,我走到後台,參觀了演員們的化妝室。其實,他們不是專業演員,而是烏鎮當地的居民。雖然觀眾不多,三個演員的戲服妝容卻毫不懈怠。婆婆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扮演的,個子不高,卻嗓音洪亮,字正腔圓,濃郁的鄉土氣息,在烏鎮的夜空下飄來蕩去,渲染出一個秋風沉醉的夜晚。
去瀋陽時,我去了劉老根大舞台。那是一個非常東北、非常趙本山的地方。當年,本山傳媒製作的《鄉村愛情故事》,我一集不落追着看,意猶未盡。朋友們聽說我喜歡《鄉村愛情故事》,表示不能相信。我說,是真的,因為它給我帶來笑聲。
進得劉老根大舞台,就被無處不在的喜感感染得興奮起來。東北大紅大綠的花布坐墊,看着就喜慶。香瓜子被盛在巨大的籮筐裏賣。一般大劇院是禁止攜帶吃食入場的,但接地氣的劉老根大舞台根本沒有這些規矩,不但賣瓜子給觀眾,還允許瓜子殼滿地飛。檢票員穿着紅紅綠綠的花棉襖,臉頰畫着媒婆似的大紅胭脂,身體跟着震耳的音樂大搖大擺。
被這種鬧哄哄的氛圍帶動起來,整個人就鬆弛下來。一晚上,對着舞台,我記不清自己到底笑了多少回。現場看二人轉,對演員的印象更為直觀,別覺得他們看上去傻傻的,其實每個二人轉演員都是一把好手,既能唱,亦能舞,劈叉、翻跟斗都不在話下,背後的基本功訓練應該灑下不少汗水。
那麼,廣州的粵劇又是什麼滋味呢?去廣州前,我查到幾家粵劇茶座,可以邊吃飯邊聽戲。可是當我把電話打到榮華樓、大同酒家……卻被告知他們的粵劇茶座均已停業。偌大的廣州,難道我聽不到一場粵劇了嗎?心裏空洞洞的未免有些失落。
抵達廣州的次日黃昏,我去恩寧路散步,想拍拍那兒的騎樓一條街。走着走着,突然,耳朵裏灌入了一股樂聲,那個剎那,一顆心快跳了出來,直覺告訴我,那就是粵劇啊。循聲而去,我走進一家不知名的餐館,我看到了一群老人正在自娛自樂表演着粵劇。坐在餐館一隅,我聽完了整一首《林沖淚灑滄州道》,感受到嶺南別樣的風情。我激動地拿着隨行小本子讓老人們寫下他們手中的樂器名(因為我聽不懂他們的普通話),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有個樂器叫「卜魚」,也是第一次知道還有個樂器叫「電中阮」。
恩寧路106號,我記住了那個門牌號碼,也記住了那群依然堅守在傳統戲曲領域的老人們。他們沒有演出的華服,也許彈得唱得還不夠專業,可一顆顆快樂沉浸的心足以將我感染。凡心所向,素履以往。我記住了這段難忘而美好的粵劇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