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牟元笛(左)與胡文閣(右)首度同台演出《大登殿》\大公報記者蔡文豪攝
舊時代,因女子無法登台唱戲,而產生了由男演員扮演旦角的習俗,即為乾旦(男旦),京劇四大名旦梅蘭芳、程硯秋、尚小雲、荀慧生將其表演藝術推至巔峰。梅蘭芳、尚小雲曾同台出演京劇名段《大登殿》,而多年後的今日,兩位大師的第三代傳人胡文閣、牟元笛亦首度同台,於十月二十七日香港振興京劇票房主辦的「京崑粵南北和慶回歸大匯演」中演繹《大登殿》。開演前夕,《大公報》記者專訪梅派男旦傳人胡文閣、尚派男旦傳人牟元笛,以及上海戲劇學院戲曲學院副院長王立軍,這門藝術究竟去往何處?聽聽他們的答案。\大公報記者 王豐鈴 劉 毅
胡文閣:苦練無捷徑
一幅兒時的梅蘭芳劇照畫報,讓胡文閣領略京劇男旦藝術之美,遂令這位原本是秦腔小生的演員,堅定未來成為京劇演員的信念,「其實沒有什麼特別原因,就是喜歡,梅蘭芳大師的戲曲扮相,是這門藝術留給我的第一印象。」胡文閣說。亦是這次的「第一印象」,從而使他義無反顧,投身乾旦行當,採訪當日,他還同記者幽默道:「如同一種不務正業。」
梅葆玖唯一男旦弟子
跟從命運的安排,胡文閣兜兜轉轉,於二○○一年拜在梅葆玖門下,成為梅葆玖五十多位弟子中唯一的男旦弟子。那一年,他已過而立。「老師在決定收我為徒之前,曾來看我演出,權當是一種考核,我還記得表演了《貴妃醉酒》和《霸王別姬》。從拜師儀式至老師仙逝,我們之間的關係如同父子,老師對我的訓練始終是循序漸進,把關也十分嚴格。」
然而,整個拜師過程並非一蹴而就,梅葆玖通過八年的觀察和考驗,才決定收胡文閣為徒,正式認定胡文閣為梅蘭芳男旦藝術第三代傳人,且將一把自己在舞台上長期使用的貴妃金摺扇交給了胡文閣。自此,梅葆玖即以全部心血,培養胡文閣。其間,也離不開胡文閣的勤加苦練,只因在他眼中,成功沒有捷徑,唯努力爾。
二○一三年五月,已拜入梅門十年之久的胡文閣,在北京長安大劇院演出《穆桂英掛帥》、《梅華香韻》、《鳳還巢》、《太真外傳》四台大戲,演出結束後,老師梅葆玖說:「我放心了,可以退居二線了。」隨後,師徒二人攜手以不同形式同台演出,弘揚梅派藝術,如泰州梅蘭芳藝術節、北京京劇院「雙甲之約」活動等,還沿着梅蘭芳大師當年的足跡,走遍世界各地演出梅派經典名劇。相隔八十四年,胡文閣在美國紐約林肯中心演出《宇宙鋒》,大獲好評,《紐約時報》稱之為梅派藝術的「稀世之旅」。
講究高貴典雅有氣質
去年四月二十五日,梅葆玖辭別人世。作為其弟子,胡文閣悲痛萬分,在靈堂長跪不起,難捨恩師。如今,胡文閣對梅葆玖給予自己的諄諄教誨、相處場景,都言猶在耳、恍如昨日,「老師生前最後一次與公眾見面是在三月二十九日,在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舉辦『大師課』,為了配合講座內容,我在現場表演示範,並演唱了《貴妃醉酒》。」胡文閣傷感道:「我對自己那天的妝容和舞台聲響效果都覺得缺憾—妝容有些粗,因為學校場地局限,聲音也不大,老師就同我說,戲曲本就是寫意的藝術。還提到我的聲音很響而且可以打得很遠,這也是男旦特色。」誰會想到,這一次交談竟成為師徒二人最後一次交談。次日,梅葆玖就被送醫院搶救,此後陷入昏迷,直至最後。
「以男性之身,扮演女性,本就有一定的性別劣勢,師父一直教導我,男旦並非裝女人,而是重在舞台氣質,講究的是典雅和高貴,而非扭捏作態。他還一直教導我,要始終保持一種平和心態,否則是演不好男旦的。」胡文閣表示。除卻藝術領域執導,老師更教會他如何做人,注重禮儀,猶記得某次在國外演出,胡文閣衣衫略顯隨意,老師一定要求他上樓換件衣服,直言:「我們在國外演出,代表的是中國藝術家形象。」胡文閣自言不會有風格上的創變,只求原汁原味傳承梅蘭芳、梅葆玖的京劇藝術。近年,更開始演唱戲歌,也是為了吸引更多年輕人欣賞京劇。此外,為了一償師父傳承京劇梅派藝術的夙願,他在老師逝世一周年時,收了一個名為巴特爾的徒弟,這個男孩子聰明、悟性高,胡文閣如今最大的心願就是像老師教導自己那樣,認真教授巴特爾,只因這既是梅葆玖的遺願,亦是京劇男旦的希望所在。
牟元笛:學師「一根筋」
「秀麗爽朗、文武兼備」八字,常用以形容尚派的表演風格。在十月二十八日晚上演的尚派名段《失子驚瘋》中,尚派傳人牟元笛大展水袖功,刻畫富商夫人失子後受驚及瘋癲的情狀。其唱段動人,融合頗多高難度技巧,演出中場休息時,不少資深票友都在討論牟元笛戲中的身段和做功。
練成男旦很不易
牟元笛的男旦從藝之路自十歲開始。當時少年宮的戲曲老師來學校,挑了包括他在內的三個學生,最後只有他堅持學下來。「當時特別偶然,我唱了一段李鐵梅的《都有一顆紅亮的心》,自己跟廣播收音機學的,也唱得不是很對,但是有小嗓(假嗓),老師看有點靈性。」不到一年時間,他由業餘班考入吉林省戲校,其後得尚小雲弟子李喜鴻等多位名師親傳,如今亦拜京劇名家畢谷雲為師,他形容自己是「一根筋」,學了男旦這行就再沒想過離開。
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京劇表演藝術需要幾十年如一日的苦練,還要經過倒倉(男性青春發育時的變聲期)這一關。
對於男旦來說就更加苛刻,倒倉期間「沒嗓子不能演出,也不知道自己將來能不能有嗓子」。這一關誰也保證不了。很可能,一個學戲的男孩練功多年,十五歲遇上變聲找不回嗓子,這輩子都成不了角,也無法用醫學手段治療。也可能,一個十七、八歲,度過倒倉的男孩想學戲,聲音好但並未練過功,身體柔韌度再難練開。因而,練成男旦十分不易。
四大名旦第三代再傳男旦中,除了牟元笛與胡文閣,還有「程派」男旦傳人楊磊及「荀派」男旦傳人尹俊。男旦傳承不易,「『梅尚程荀』,第二代弟子中男旦很多,到三代之後就寥寥無幾。」但談及再找傳人,牟元笛坦言還是順其自然,不能強求。「要喜歡學,也具備條件才行。藝術的傳承不是靠想像,該承的人會去承,該傳的人也會傳。」
其實作為上海戲劇學院附屬戲曲學校的教師,牟元笛現在有很多學生,「也經常有條件不好的,只要進我組的,我就會教給他。但不會強迫,我認為每個孩子有好的發展方向就可以,不見得一定要唱戲,怎麼知道他不會在其他領域有所成就呢?」儘管這位老師好脾氣又懂年輕人的心事,就連當日演出前還跑去旺角給學生買點心,卻深受學生們的敬畏:「心裏裝着他們,用藝術去征服。」
心裏裝着學生
採訪過程中,牟元笛頻頻把記者逗笑,並未提及幾十年從藝之路的辛苦。他幾次強調,這是一個平常的行當,不喜歡渲染藝術經歷,讓人覺得很可憐或很可悲,也不喜歡男孩子把唱旦角作為一種宣傳的噱頭。他說表演的一切程式都是練習而來,戲中還要兼顧眼、手、身、口、步,以及配戲、樂隊、舞美道具、觀眾反應等多方面,「我根本就沒有想過到底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