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劉以鬯夫婦鶼鰈情深 /資料圖片

　　出版香港純文學之寶劉以鬯一系列着作的機構經常接到要採訪劉先生的電話，人一旦出名，追蹤者眾。藝人是如此，作家也是如此，當然作家不像藝人被狗仔隊「圍捕」得那麼厲害，其中的目的更是千差萬別。

　　當然，香港資深作家劉以鬯也是凡人而已。最幸運和為人所稱道的是，他無病無痛，一直到前兩年，才肯坐上輪椅，由家庭護理推着他走。多年前，我們每每出他的新書或再版他的書，總是會不定期地相約一起到茶樓飲茶。他和夫人羅佩雲一起來，來去都是靠腿自己走。有次我們稱讚他身體好，腿還那麼管用，他好開心，突然站起來，在茶樓的通道上來回走了十幾步給我們看，那種歡喜，真應了一句「返老還童」。那時，劉以鬯每次喝完下午茶，已經是將近下午四點了，劉太會讓劉先生「自由」，任由他自己去走走。一般劉以鬯會到各商場走走看看，運動運動，四處逛逛兩個鐘頭，到了六七點，劉太太囑咐他在快餐廳自己吃過晚餐才回到家裏來。「劉先生每天都可以走兩個鐘頭」的故事很快傳開，主要在那兩個鐘頭內，除了這家書店看看，那家書店看看，有時他還喜歡買一些漂亮的利是封。這「下午散步」的時段，不時會遇到熟人，於是也就傳為佳話，都知道他下午有散步兩個小時的習慣。

　　除了為出版事宜飲茶，由於劉以鬯年紀越來越大，熟悉他們的各方朋友都喜歡為劉先生慶賀生日，包括到茶樓飲茶。請者知道劉以鬯夫婦喜歡吃蛋糕，都不忘買蛋糕、拍照、合影，熱鬧一番，劉夫婦倆都很高興。

　　人人都說一個成功出色的男人背後不能沒有能幹的女人，名作家也是這樣。劉太羅佩雲更是做得盡責，除了喝茶，參加各種會議、研討會、講座、簽名活動、接受頒獎、任主禮嘉賓等等，少不了左右陪同。在出書方面，劉太更成為劉先生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劉先生幾十年來寫了幾千萬字，可是他出書時始終嚴格挑選，迄今較重要的、已經出版的不到二十種。最初出版的都是他認為「娛樂自己」的純文學作品，如長篇《酒徒》、《對倒》、《島與半島》、《他有一把鋒利的小刀》等這些經典，慢慢需要不斷「開發」，從以前在報紙上連載的大量連載小說「擇優而出」，而且每一次，劉先生都需要對那些字數龐大的連載小說進行大刀闊斧的刪節，如《對倒》的最早連載字數差不多都有五十萬字，經濃縮，最初有個兩萬多字的版本，後來再恢復到十幾萬字的版本，好幾本書都是那樣。到了這十幾年，他的年紀漸漸地大了，開始淡出，劉太代替了他，在挑書稿方面擔任了重要的角色。廣州花城出版社曾經在改革開放之後出版過劉以鬯的短篇小說集《天堂與地獄》，與劉先生於一九五一年由海濱圖書公司出版的《天堂與地獄》同名（內容不同），當瑞芬代表獲益出版社向劉先生表示願意重版的時候，劉先生交來的是海濱版本的《天堂與地獄》。二○○七年這一本書跨越了五十八年的時間再版了，最妙的是連封面也和半個多世紀前那個版本一模一樣，也是綠白為主。在這本書之後，多數書稿都靠劉太太羅佩雲的努力，從那些「浩如煙海」大書報中、尋覓、撿拾和處理出來，有的當時已經剪存入袋了，只是堆積在一起，尋找需時。劉先生劉太太處理家中的書報，大部分捐了出去，只剩下那些當年自己在各種報刊寫的大量的短篇和連載小說，其中有不少就是當年他自己稱為「娛樂別人」的小說。給我們印象最深的是他每次將未曾出版過的集子出書，總是要改、刪，將他認為的水分和重複的部分刪除。但尋找的功夫，全要靠劉太太。未出過書的有以星馬為題材的《熱帶風雨》、以吧女生涯為題材的《吧女》以及以馬來語（與印尼語相同）「村莊」為書名的《甘榜》，還有以香港的居住問題和故事為題材的《香港居》，沒有劉太，就沒有這些書的面世。有的，還靠了一些研究他著作的人都協助。這些比較後期出版的單行本，有長篇，也有中短篇，在以前，劉先生總是說是「娛樂別人」的，但只要仔細地閱讀過和認真辨別，就會發現，劉以鬯的這些寫實連載小說，時代感和社會性都很強，藝術技巧也精彩紛呈，比現代不少所謂的現代小說還好，因此所謂「娛樂別人」、「娛樂大眾」的小說，只要經得起時代的考驗，其實慢慢地也演化成不朽的文學經典。中國的幾部經典名著，當年被稱為不折不扣的通俗文學、民間的說書人的本子，歲月有情，經過時間的淘洗，是金子最後還是要閃光。我們要感謝劉以鬯在他的年輕時期寫得那麼多而快，也要感謝劉太勤於從家中像「百寶箱」一樣的故紙堆挖掘出那麼多劉先生的文學寶貝。有的雖然純粹為「稻粱謀」，但同時也具有了恆久文學的價值。

　　說到簽名，有些小事我們可以看出劉先生的謙虛。二○一○年七月香港書展將劉以鬯先生選為首位香港書展年度作家，並配合了不少與他有關的講座、對談，那時他的書已經出版了多種，擁有了不少讀者，那陣子掀起了排隊買他的書、並請他簽名的熱潮。然而，回溯在香港書展初期那幾年，我們當時在以年輕人為對象的展館也擁有攤位，約他來簽名，他卻說，他的讀者年紀都偏大，年輕人大都不知道他。結果爆了大冷門，排隊買他的書求籤名的幾乎都是年輕人。自二○○○年起，劉以鬯的書至少出版了十一二種，其中《對倒》足本、小小說集《打錯了》影響最大，《甘榜》、《香港居》等也受到歡迎和好評。然而，那樣一位資深老作家，寫了不計其數的作品，卻從未見他吹噓和標榜所寫字數有幾千萬字。劉先生從十七歲開始創作，創作年齡至少已在七十年以上，寫的是那麼多，願意整理出書的是那麼少！從中可以看到他那種「樹老枝彎」、謙虛謹慎的精神。

　　劉先生在為讀者簽名的時候，劉太太經常在一側協助他翻書頁，那種鶼鰈情深、形影不離的情景感人至深，足以稱為文壇夫婦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