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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故事》與紐約客/葛 亮

時間:2017-10-16 03:15:49來源:大公網

  圖:帝國大廈是紐約不可錯過的重要景點/網絡圖片

  對紐約,你了解多少。

  好吧,除了一、兩次浮光掠影的探訪,我對這城市的認識,可能要歸功於保羅.奧斯特的小說、瑟吉歐.萊昂(Sergio Leone)那部老舊的黑幫片《美國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安迪.華荷普普風的夢露畫像,外加NBC的長青經典《老友記》。僅此而已。

  但是,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紐約仍然是很多人心中莫名的鄉愁。你或許沒有去過紐約,帝國大廈的輪廓卻像並不遙遠的海市蜃樓,綴着有些落寞的燈飾,閃爍彼岸。多年前,有一齣叫作《北京人在紐約》的電視劇,關於一個華人移民對WASP世界的逆襲。這逆襲的粗暴,幾乎帶着復仇而後快的性質。其中有一句台詞,一代中國人耳熟能詳:「如果你愛他,就送他去紐約,因為那裏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送他去紐約,因為那裏是地獄。」這句悖論式的判斷,在二十年後,仍然適用。

  「熔爐」紐約 又何止雙面

  眼前這本《雙城故事:今日紐約最壞以及最好的時光》(Tales of Two Cities: The Best and Worst of Times in Today's New York),編者是約翰.弗里曼(John Freeman),《格蘭塔》(Granta)雜誌的前總編。書名其來有自,「雙面之城」常被形容彭博時代末期的紐約。然而,紐約又何止雙面這樣簡單,弗里曼邀請了二十八位「紐約客」現身說法,去解讀壁壘分明的兩個「城市」的故事。編者頗有自我解剖的勇氣,在序言中以自己與胞弟的家庭分化作為紐約「不平等」差異空間的縮影。曾住過收容所的提姆,數次經過哥哥的公寓沒有按動門鈴。而後者對弟弟的關愛,只是通過在臉書上點讚而實現。

  這城市有熔爐美譽,因為它容納了太多移民。來自牙買加的加尼特.卡多根痴迷於做一個城市漫遊者。他不是本雅明筆下的波德萊爾,帶有凌駕眾生的清冷眼神。在《北上》裏,他如此投入地行走於這城市,體會上東區的優雅疏離和「寧靜的脆弱」、布朗克斯南區的粗糲熱烈,以及在兩者間無以歸屬的失落。

  士紳化(Gentrification)是這本書中屢屢提及的詞彙。因為曾經涉獵城市規劃研究,我對這個詞尚算熟悉。這是一個衰退的社區再生的代價。它的關鍵詞是「驅逐」。重建所帶來的對高收入人士的吸引,勢必會帶來對原居民的排擠,在美國這個階層與族裔糾結不清的國家,進而導致種族的遷徙。DW.吉布森(DW.Gibson)的非虛構作品《The Edge Becomes the Center》(筆者譯:局部騰空)向我們展示了布魯克林區的「士紳化」背景下房東與房客間的鬥智鬥勇。結局開放,亦暗示西班牙裔及黑人原住民,像小動物般被趕出生活了二十餘年的社區。這是一九六○年代「白人群飛」(white flight)後的捲土重來。

  城市擴張 難逃「士紳化」

  每一個大城市,面對凋落與摩登的取捨,一些人的「良辰美景」背後必然是另一群人的「奈何天」。看看上海的建立於石庫門青磚舊址上氣派非凡的沙宣總部,昔日煙火繚繞的灶披間刻意墊高後所打造的堂皇車庫。便知面對資本,成敗皆因蕭何。

  舊城空間的衰落,大量資本的注入及在改造過程中對「高尚階層」的吸引策略,其本身即是相當複雜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因素交互作用的資本營運過程。而一旦牽涉及歷史元素,則凸顯多維度的時空考量定位的必要性。在日本,比較成功的個案如將廢棄的紡織廠倉庫,改建成別具風味的國際飯店、博物館、美術館。然而,士紳化本身的「商品化」取向往往成為「歷史」的無可承受之重,因其以「消費」意識作為先導。如尤林(R. Ulin)所言,「消費」在歐美文化中已經成為一種「看待世界的霸權方式」(hegemonic way of seeing),一種社會用來控制文化、政治、個人及社會認同以及經濟的形式。當改造以舊城區徹底消逝為代價,必然伴之以深重的文化失落。在與紐約遙遙相對的城市丹佛,原有一些季節性伐木工人和鐵路工人等,城市市區有一條街叫拉里默街,街上主要是一些印第安酒吧、西部西服店及低檔次的舞廳等。丹佛人在這樣的老街更新建設成一個「中產階級的娛樂區」時,一個叫U.尤塔.菲利普的人為傳統型娛樂區的消失編寫了「拉里默街的哀歌」,歌中有着對老街區的懷念。

  你們的推土機駛過這片市區,那巨大的鋼剷推倒了一切;你推倒了我的旅店和酒吧。鋪上瀝青來停你們的汽車;老馬克西的裁縫店關了門,舊貨店裏空無一物;你推倒我的當舖和河港的明燈,還有那通宵開放的中國餐館。

  這是一支令人警醒的「哀歌」,後現代主義的拼貼改寫方式,恰到好處地體現了詹明遜(F. Jameson)對於後現代主義建築所蘊含的歷史主義的詮釋。

  勤勉最終跨越階級的「勇士」,又在過着怎樣的生活。住在哈姆萊南區的門格斯圖,愛子確診自閉症。他搬到紐約唯一的理由,是這裏有最好的兒童自閉症干預治療。作為一個父親,他有着顯而易見的對家庭不幸的焦灼。但卻在為其子一擲千金時流露出另一種「紐約人」心態:「並不過分—為了給我們的兒子找到『最佳的』治療手段,我家的銀行存款年復一年越來越少,我竟從這一點莫名地感覺到了某種高尚。」沒錯,這符合福萊德.賀施(Fred Hirsh)所定義的「金錢榮譽性原則」,高昂的醫療消費已抽象為不折不扣的「地位性商品」(positional goods)。

  大約在十幾年前,一本叫作《格調》(Class)的書在中國風靡一時,作者是美國文化學者保羅.福塞爾。這本書的副標題叫作「社會等級與生活品味」,甚而在序言中將後者作為拯救前者的出路。然而,《雙城故事》出現在我們面前,以反其道而行之的方式,說明世界並非如願望的走向。《Broke girl》裏那個叫作卡羅琳的落魄富家女,帶着昔日的品味在布魯克林苦苦掙扎,一邊模仿着說出樂觀而絕望的台詞:「This is super awkw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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