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產品

首頁 > 文化 > 正文

故宮國寶,兩岸雍雅/姜舜源 文、圖

時間:2017-10-15 03:15:34來源:大公網

  不知是有意還是偶然,海峽兩岸故宮博物院近期都推出院藏晉唐宋元書畫大展,一時分處兩地的故宮博物院,競相展示所藏國寶重器。說是偶然,相信這並非雙方約定;說是必然,故宮老人都知道,秋天是最適宜書畫展示的季節,明清兩朝的內府,也是在這個季節「恭曬抖晾」書畫及其他絲織品。歷經千年以上的晉唐宋書畫,展期最多也不能超過一個月,否則就是「吃祖宗飯、砸子孫碗」。像宋王希孟青綠山水《千里江山圖》卷,每打開一次,石青石綠等顏料都會掉落,並不應輕易啟動。而台北故宮博物院亦正在舉辦「國寶的形成─書畫菁華特展」,二者遙相呼應。

  如今社會公眾對國寶書畫等文物趨之若鶩,是好事,說明大家對自己民族文化遺產的崇敬。實事求是說,大家對箇中真諦未必知之甚悉;即使同是做文物工作,研究青銅、瓷器的,也未必懂得書畫,甚至研究畫的專家,也視「黑老虎」書法為畏途。

  正統文化,「三希」首選

  這次台北故宮首推的藏品,就是「三希」第一的《快雪時晴帖》。「三希」,是清代乾隆皇帝對皇宮內府保存的三件稀世珍寶:晉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王獻之《中秋帖》、王珣《伯遠帖》的總稱。王羲之、王獻之是父子,王珣是王羲之的侄子。古代書法名家、名帖很多,為什麼「三希」是這三件王書?這是因為清朝從入關後第一位皇帝─少年天子順治帝起,就特別注重學書,而且由於順治帝師承關係,特別是出於清初籠絡江南知識分子的政治考慮,尊崇明末江南書畫家董其昌以來弘揚起來的文化藝術風尚,書法藝術尊崇王羲之、王獻之「二王」書風,繪畫以繼承董其昌畫風的王時敏、王鑒、王翬、王原祁「四王」畫風為正宗。以六朝文化為尚,貫徹在清代所有皇帝和正統文化當中。

  相似情形還發生在唐初。唐太宗對王羲之書法推崇備至,「心慕手追」,也是為了取得江南士大夫的支持。隋唐科舉制度正式確立之前,國家治理模式還基本上屬於貴族政治。六朝以來,江浙是漢族士大夫和社會精英集中、文化薈萃之地,認同和歸依他們的主流文化很重要。當然,這也是文化藝術自身規律決定的。漢字書體經歷過遠古金文、甲骨文、秦小篆、兩漢隸書、魏晉章草,在南北朝時期進入轉折點。王羲之是正式完成了漢字書體由「篆分」(即篆隸),轉變為當時所說「今體」的書法家。南北朝之後,漢字形體未再發生大的改變,至今手寫體無非楷書、行書乃至草書。而且王羲之在書法藝術上一舉登峰造極,至今無人超越甚至無法企及,其「書聖」地位一直未曾動搖。「三希」首選王書,也是必然的。

  溥儀出宮,「三希」分手

  《快雪時晴帖》一直留在清宮,經文物南遷、西遷、遷台,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其餘「二希」後來流出宮外,被人抵押在香港的銀行。「三希」分手,發生在一九二四年溥儀出宮時期。

  按辛亥革命期間,民國政府與遜清皇室所訂「優待條件」,溥儀等遜清皇室成員暫居宮禁,日後移居頤和園;紫禁城宮殿及所藏文物屬於「公產」,收歸國有。人們可能認為,古代皇帝「家天下」,怎麼會有「公產」呢?其實不然,大概說來,國家財政機關戶部投資形成的財產,就是「公產」;皇家以國家撥付他們的經費購置的財產,就是「私產」。歷代相傳的國寶,不管是從前代內府繼承來,還是從民間搜刮來,都是國家「公產」。誰得天下就「暫得於己」,被革命了就得乖乖交出來。因此一情節,在一九一二至一九二四年被迫出宮的十多年間,末代皇帝溥儀以賞賜其弟溥傑、皇親國戚借閱等名目,將字畫、善本圖書等大宗珍寶,逐漸轉移出宮,但一直未將「三希堂」裏的「三希」交給別人。可能是認為它們太貴重了。

  溥儀於十一月五日下午出宮,但同治皇帝留下的兩位遺孀─瑜、瑨兩位太妃,分別住在西六宮的太極殿和乾隆皇帝潛龍邸重華宮,拖到二十一日才出宮。根據清室善後委員會秘書吳瀛《故宮盜寶案》記敘,十七日,「溥儀夫婦以及兩老妃的應用器具、衣服、物品,夾帶一些珍珠寶貝都運出去了,僅僅在溥儀的覆蓋(鋪蓋卷)之內,發現了一件所謂『三希』之一的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同仇十洲畫的《漢宮春曉圖》,不客氣地扣留下來,其餘的都放走了。」原來,溥儀他們是將《快雪時晴帖》夾在自己的行李卷中,準備蒙混過關。可是守衛在神武門門口的馮玉祥部隊的軍警,檢查非常認真,行李卷裏藏着的此帖當即被查出並扣留。此時不但故宮博物院未成立,連「清室善後委員會」也還未成立。以國民代表李煜瀛為首的一班執事者,特意到市面上買了個大保險櫃,將此帖放在裏面。後來人員更替,保險櫃的鑰匙卻不知了去向。於是清室善後委員會同仁只好請來開鎖匠,把保險櫃身後鑿了個大洞,才將法帖取出。

  北大女生,走寶「二希」

  清室善後委員會點查清宮物品,一直不見其餘「二希」下落。直到一九五一年底,從香港方面傳來消息,「二希」由物主郭昭俊抵押在某英資銀行。因押期屆滿,港英官方命將二帖轉移到英國倫敦。此事經故宮博物院院長馬衡、愛國老人馬敘倫、文化部文物局副局長王冶秋、局長鄭振鐸,迅速上報到政務院總理周恩來那裏。經周總理親自批示,最終於一九五一年十一月,以當時港幣五十萬元「贖回」。據陳叔通先生調查,《伯遠帖》是溥儀出宮後,由瑨太妃售予古董商郭寶昌,後來郭的兒子郭昭俊將「二希」一起抵押在香港。

  筆者考證,「二希」是瑜、瑨兩位太妃於十二月二十一日出宮時夾帶出去的。同治皇帝這兩位遺孀,經歷了光緒朝三十四年,到宣統時在宮中地位很高。溥儀可能是將「三希」最高貴的王羲之《快雪時晴帖》自己留下,而將其餘「二希」先已分送兩位太妃。溥儀和瑜、瑨兩位太妃的行李是十七日出宮的,由馮玉祥的國民軍軍警嚴加檢查後放行,所以發現了其中國寶。有了這次教訓,兩位老太妃自然格外小心。至二十一日老太妃出宮時,她們的東西是北大的女學生檢查的,可能不太嚴格,二妃行囊裏夾帶的二帖得以通過。後來便都售予了郭寶昌。吳瀛書中說:「因為她們出宮,宮嬪人等須要檢查,請求不要用男人,以嚴大防,用了北大的女學生,鶯鶯燕燕地胡鬧一陣也就算了。」這可以補「三希」流傳之一段空白。

  兩岸藏品,孰優孰劣?

  現在人們經常比較兩岸故宮文物孰優孰劣,比如說精品都在台北故宮。這其實是非常外行的看法。從根本上來說,故宮博物院是一家,兩部分藏品同屬於中華民族皇家傳世文物收藏的完整體系,好比左手、右手沒法比較。若是從觀賞性來比較,二者各有所長。由「三希」也可以印證皇家藏品的複雜性,側面反映兩岸故宮藏品狀況。

  認為精品都挑出來了的看法,建立在兩個假設上。一是當初人們對故宮的東西一清二楚。其實這是不了解故宮。這些東西散處宮殿各處,到底有什麼東西,當初大家並不知道。清室善後委員會及故宮博物院成立之初,從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到一九三○年三月,前後花五年時間才初步把宮中物品點查了一遍,總計是一百五十萬件。這時只是點數,還談不上鑒別。比如青銅尊,有的當成是痰盂。清代仿製宋代四大名窰瓷器,當時根本搞不清哪些是宋代、哪些是仿製。到上世紀五十年代,故宮還從炕洞裏發現唐代盧楞伽《六尊者像》,唐代繪畫寶貴程度人所共知;在葦席捲裏發現雍正時期的象牙席。甚至直到二十一世紀之初,前幾年還發現乾隆皇帝手抄的自己全部御製詩文,竟有六個箱子。此前史學界一直懷疑乾隆皇帝五萬多首詩,是詞臣們捉刀代筆。現在他老人家本人的手跡發現了,只要有閒功夫抄一遍,他就無需命人代筆。因為那些詩絕大多數是記事詩,甚至押韻的散文,更像是日記,以他的文學修養,完全可以「開口成詩」。

  二是皇家的東西都是真品。這也是外界的誤解。「三希」恰好說明問題。這三件東西,只有現藏北京故宮的王珣《伯遠帖》是真跡。第一名王羲之《快雪時晴帖》是唐人「雙勾廓填本」,就像唐太宗的大臣馮承素所摹王羲之《蘭亭序》一樣。北宋米芾《書史》記載,當時的文學家兼收藏家蘇舜欽家藏有三本《快雪時晴帖》,宋徽宗內府也有一本。第二名王獻之《中秋帖》,是宋代米芾對王獻之《十二月割帖》的不完全臨本。原帖在「中秋」之前還有「十二月割至不」六字。帖用竹料紙書寫,這種紙在王獻之生活的東晉還沒有,到北宋時才出現;從行筆態勢可知,寫此帖時用的是柔軟的無心毛筆,而王獻之所在晉朝使用的是有心硬筆,吸水性較差,筆的提、按、轉折往往不能靈活自如,常出賊毫,此帖豐潤圓熟、線條連貫、行氣貫通、瀟灑飄逸的效果是寫不出來的。早在清代吳升《大觀錄》就指出:此跡書法古厚,黑採氣韻鮮潤,但大似肥婢,雖非鈎填摹本,也恐是宋人臨仿。《快雪》唐摹,《中秋》米臨,至今已是共識。

  而實際上,書畫是清宮當時用功最多的藏品,乾隆皇帝組織當時頂級鑒賞家進行系統鑒定整理,先後編撰出版《石渠寶笈》、《石渠寶笈續編》等。溥儀未出宮之前,也將其中兩千多件運出宮外,後來帶到天津張園、東北「滿洲國」。這些東西到一九五○年代,大部分又回到北京故宮。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起,台北故宮經常在美國等西方舉辦珍品展,外間印象那裏都是精品。而國家為保護傳世國寶安全,規定晉唐宋元書畫不得出境展出,以致外間以為北京故宮已經沒有這些精品。

  《千里江山》,少年傑作

  日前轟動京城的「千里江山:歷代青綠山水畫特展」,展出的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圖》,是中國繪畫「青綠山水」門類裏的傑作,也是這位天才少年傳世的唯一作品,在北宋當時已經屬於珍罕之物。作者王希孟是宋徽宗時內府「畫院」的畫學生,後來獲選拔召入宮中文書庫供職。其間數次向皇帝交作業,但功力還是差些。藝術天才徽宗皇帝慧眼識珠,斷定此子可教,於是親自指導。果然不過半年,技藝大進,就畫出這件長篇巨製。徽宗皇帝滿意同時,也得意自己的教學方法,就把這件作品獎勵給了愛卿蔡京,並指出:「天下英才,關鍵在於得有人會作育。」此畫畫心與題名之間的「隔水」上,有蔡京的題記,大意說:「政和三年(一一一三年)閏四月一日賜。希孟年十八歲,昔在畫學為生徒,召入禁中文書庫,數以畫獻,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誨諭之,親授其法,不逾半歲,乃以此圖進。上嘉之,因以賜臣京,謂『天下士在作之而已』。」如今希孟已死,自己展閱畫卷,深為悼惜。

  清代收藏鑒賞家宋犖考證研究後指出:希孟天姿高妙,得徽宗秘傳歷經一年,即約在十九歲,作設色山水一卷進呈,不久就逝世了,年僅二十餘,其遺跡只此一件。少年天才得徽宗筆法,故其畫之佳如此。並賦詩:「宣和供奉王希孟,天子親傳筆法精。進得一圖身便死,空教腸斷太師京。」

  清代另一位收藏鑒賞家安岐經考據研究,也有類似結論。顧復則說:王希孟日夕奉侍道君(宋徽宗)左右,道君指示以筆墨畦徑,希孟之畫遂超越矩度,而秀出天表。曾作青綠山水一卷,脫盡工人俗習。

  這件作品自古至今廣受稱讚。金代李俊民《千里江山圖》詩二首,頗具代表性:「曾把雲山爛熳酬,杖藜隨處賈胡留(賈胡留指商人)。如今腳力那千里,水墨中間只卧遊。」「筆下江山取意成,一峰未盡一峰生。憑誰試向行人問,水郭煙村第幾程?」(金李俊民《莊靖集》卷四)讚嘆這件作品既立意高遠、大氣磅礴,又工筆寫實,曲盡世俗人情;既是文人畫,又是風俗畫。是我國古代青綠山水畫巔峰之作!

  (作者為中國歷史文化學者、北京市檔案學會副理事長、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

最新要聞

最新要聞

最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