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乾清宮前的圓形嘉量
紫禁城是莊嚴肅穆、氣勢宏偉的龐大建築群，不僅利用複雜的院落空間和豐富的建築造型來塑造崇高威嚴、富麗堂皇的氛圍，還利用其他多種藝術手段來表達不同的意境、烘托建築的藝術氛圍，室外陳設就是常用手段之一。紫禁城的室外陳設不僅具有實用功能，而且還具有象徵意義，日晷、嘉量、金殿和銅缸就是其中的幾種。\黃希明 文、圖
日晷是我國古代的計時器，根據日影的長短和方向來確定時間。由於日晷的計時方法不盡相同，其構造形態也各有差異。按照計時方法，一般分為五類：赤道式日晷、赤道環式日晷、地平式日晷、卯酉式日晷和子午式日晷。其中赤道式日晷運用最為普遍，也是紫禁城的常見陳設。
日晷 不僅僅是計時器
赤道式日晷由晷盤和晷針構成，晷盤是一個上下兩面都有刻度的圓盤，分別刻有十二時辰，每個時辰又分初正。盤面平行於赤道面，晷針穿過盤面正中指向南、北極。針影隨太陽運轉而在晷盤上移動，在晷盤上的不同位置表示不同的時間。從春分到秋分的半年裏，看晷盤上面的刻度；從秋分到春分的半年裏，看晷盤下面的刻度。
日晷起源於何時已難考證，但至遲在漢代已經使用日晷了。許慎《說文解字》載：「晷，日影也。從日，昝聲。」《周髀算經》說：「周髀長八尺，夏至之晷一尺六寸」，又說：「冬至晷長一丈三尺五寸，夏至晷長一尺六寸。」《前漢書》載：「迺定東西，立晷儀，下漏刻，以追二十八宿相距四方，舉終以定朔晦、分至、踵離、弦望。」
明嘉靖七年（一五二八年）在皇宮內修造了懸晷、盤晷、偏晷，又於崇禎二年、七年分別製造了赤道式日晷和地平式日晷。日晷除了原本的計時功能以外，還是權力和地位的象徵。《後漢書．律例志》：「記稱大橈作甲子，隸首作數，二者既立，以比日表，以管萬事」，所以重要的宮殿前都設有日晷。
紫禁城現存日晷多為清代所製，其中太和殿前的日晷最為壯觀。太和殿前的日晷為赤道式日晷，位於太和殿前丹陛的東側，以漢白玉石製成。圓形的晷盤，中央有一金屬晷針。再下為底座，下支四根方柱，柱下有柱礎，承以托泥圭角，南設石階三級，登階可觀晷影。
同事于祥斌潛心鑽研日晷多年，他在調查中發現，坤甯宮前的日晷，晷盤僅下半部標有刻度而上半部沒標刻度，這是因為太陽自上而下投影，所以上半部的刻度沒有實際意義，這種日晷應該是標準日晷的實用版或簡化版。一般的日晷，晷盤厚度上下一致，但也有養心殿日晷上薄下厚的特殊情況，這是因為當春分或秋分時晷影會從晷盤一面變換到另一面，其間晷影有可能發虛，而上薄下厚的設計可以避免這種情況發生。通過調查還發現了一百二十刻日晷的特例。我國古代將一晝夜分為十二時辰，均分為一百刻，但不能被十二時辰整除，所以後來又改為一百零八刻、一百二十刻、九十六刻，清康熙時則正式定為九十六刻，所以現在所見日晷基本為九十六刻的，一百二十刻的日晷很難見到。
日晷還可根據太陽投影位置的變化來判定方位。《周禮》雲：「惟王建國，辯方正位」，確定方位是都城規劃的頭等大事，關乎古代王權與禮制。確定方位主要就是確定南北中軸線，即子午線。
于祥斌手製日晷，每日進行觀測演示。長期觀測後發現故宮建築的軸線方位，一年當中唯秋分日中午十二點與晷影重合。由此推測，故宮的規劃設計是以秋分日正午的晷影來確定南北軸線。
秋分日是一年當中太陽位置最為端正的時候，太陽直射赤道，白天、黑夜等長，「陰陽相半，晝夜均而寒暑平」。以此時間來確定故宮和北京城的中軸線，也就是子午線，正合所謂「正大光明」，「中正仁和」之意。
嘉量 象徵權力的量器
嘉量是我國古代的標準量器。《周禮．考工記》中記載：「栗氏為量，改煎金錫，則不耗；不耗，然後權之；權之，然後準之；準之，然後量之；量之，以為鬴，深尺，內方尺而圜其外，其實一鬴；其臀一寸，其實一豆；其耳三寸，其實一升；重一鈞。其聲中黃鐘之宮。槩而不稅。其銘曰：時文思索，允臻其極，嘉量既成，以觀四國，永啟厥後，茲器維則。」
乾隆初年，清廷得到了東漢時期的新莽嘉量，又考校了唐太宗時所造方形嘉量的圖式，從而仿造了方形、圓形嘉量各一個。方形嘉量陳設於太和殿前，圓形嘉量陳設於乾清宮前。兩個嘉量器壁上均刻有滿漢兩種文字的《乾隆御製嘉量銘》，銘文說嘉量的製造是「猗聖合天，天心聖明」，為的是「七政是齊，為萬事法程」，希望能「永寶用享，子孫繩繩」。
比較而言，太和殿前的嘉量更顯壯觀。嘉量陳設於太和殿前丹陛西側，與日晷左右對峙。嘉量方形，銅質鎏金，放置於單簷歇山式漢白玉石亭屋之內。亭屋下是漢白玉石底座，上部雕飾雲氣萬字和海水江崖紋飾，寓意「江山萬代」，下部為須彌座形式的基座。
這件嘉量鑄造於乾隆九年（一七四四年），器上有包括斛、斗、升、合、龠五種容量單位。上部為斛，底部是斗，左邊的量耳為升，右邊的量耳上截為合、下截為龠。這五種容量單位的關係是：一斛等於十斗，一斗等於十升，一升等於十合，一合等於兩龠。
嘉量和日晷一樣，也是權力的地位的象徵。度量衡歷來由統治者掌控，嘉量就與統治者的特權和地位聯繫在一起，成為權力和地位的象徵。正因為如此，乾隆九年乾隆皇帝下旨成造嘉量四件，分別陳設於午門、太和殿、乾清宮和瀋陽故宮崇政殿的前面，又在崇政殿前照乾清宮日晷式樣添配日晷一件。
這四處建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午門是紫禁城的正門，頒曆、獻俘等重要典禮在此舉行；太和殿是紫禁城最重要之宮殿，登極、大婚、命將出征、殿試傳臚，以及元旦、冬至、萬壽等節日慶典在此舉行；乾清宮為皇帝的正宮正寢，並在此召對臣工、接見使臣，死後還要在此停靈；瀋陽故宮崇政殿為清入關前皇太極舉行朝賀典禮、常朝議政、接待宴請的重要場所，俗稱為「金鑾殿」。所以，乾隆皇帝選擇在這些地方安放嘉量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也表明嘉量在顯示皇權方面的重要作用。
金殿 社稷江山的象徵
乾清宮前的丹陛東西兩側，各有一座平面方形的石台，台上設置社稷江山金殿。石台分三層，自下而上逐層收縮，層高也相應減低，外立面承階狀收勢，給人以穩定感。下層台南面開雙扇朱漆門，門內有石室。
石台由大塊的艾葉青石砌築而成，通體雕飾海水江崖圖案，淺浮雕的海水配以高浮雕的江崖，高低起伏變化有致。石台下承以石基，四周環繞漢白玉石欄杆。台上設置銅質鎏金仿木結構的社稷江山金殿。
金殿的平面亦呈方形，深廣各一間，每面安四扇菱花隔扇門。隔扇裙板鏤刻團龍，縧環板鏤刻寶相花。額枋上淺刻雙龍枋心鏇子彩畫，四個柱礎刻成覆蓮形式。金殿上覆重簷，上層圓形攢尖，正中安寶頂；下層方形腰簷，四條岔脊上安裝小獸。兩層簷下都安裝有斗拱，整座金殿造型莊嚴、做工精良。
文獻記載：「順治十三年五月，安設社稷江山神位於乾清宮前，遣官致祭。」「社稷」、「江山」都是國家的代稱。《禮記．檀弓》：「能執干戈以衛社稷」，《禮記郊特牲》：「家主中霤而國主社」，《三國志．吳志．賀邵傳》：「割據江山，拓土萬里」。社稷江山金殿、社稷江山神位給予國家概念形象而具體的表現，明代永樂皇帝營建北京城，在紫禁城西南建社稷壇祭祀土穀神，清代順治皇帝在乾清宮前造社稷江山金殿祭祀社稷江山神，都是為了顯示皇帝「朕即國家」的尊貴和至高無上的權力。另外，也提醒統治者要以社稷江山為重，要為民眾謀福祉，正如《白虎通．社稷》所說：「王者所以有社稷何？為天下求福報功」。乾隆皇帝《仲春祭社稷壇禮成》詩中，也表達了這個意思：「佑民宜稼薔，福國遍寰宇」。
銅缸 儲水防火的重器
紫禁城乾清門廣場北側，陳設着五對鎏金銅缸，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顯示出皇家氣派、雍容華貴。每隻銅缸高約一點二米，直徑約一點六五米，缸沿下銘刻雙鈎陰文楷書「大清乾隆年造」六字款，缸兩側安有獸面銜環鋪首。這些銅缸，體態高大、比例勻稱、造型周正、表面光潔、造工精良，非皇家之力難以為之。
除銅缸以外，還有鐵缸，也是紫禁城殿堂前的陳設。古人把這種陳設稱之為「門海」，取「門前大海」之意。古人相信水能克火，門前有大海就不再懼怕火患，所以又稱「海缸」。另外，大海還有「福如東海」、「壽山福海」等吉祥寓意，因而又有「吉祥缸」之稱謂。
吉祥缸作為重要陳設，可與宮殿或庭院相互映襯，更顯器宇軒昂。但更重要的，它還是不可缺少的消防器材。缸內常年儲滿清水，作為紫禁城內消防滅火的應急水源，以備不時之需。
文獻記載，清代宮中共有海缸三百○八口。這三百○八口海缸歷經數百年風雨滄桑、兵禍災難，至今僅餘一百餘口。按照形制大致可分為四種，即鎏金銅缸、燒古銅缸、普通銅缸和鐵缸。其中以鎏金銅缸最為珍貴，目前紫禁城內僅存十八口。明代遺留的鎏金銅缸比較少，目前所見大部分鎏金銅缸為清代乾隆年間所造。燒古銅缸大都為清代鑄造，表面做「燒古」處理後呈現出烏亮的光澤，顯得古樸典雅，堪稱「低調的奢華」。普通銅缸表面不做處理，顯得比較樸素淡雅，目前存數有限，多為明代遺存。鐵缸是用生鐵鑄造的大缸，明清兩代都有鑄造，目前所見以明代遺留居多。與銅缸相比，鐵缸顯得有些粗糙簡陋，但也不失其風範與氣度。
這幾種海缸的體量、形態有所不同，有着明顯的時代特徵。明代所造銅、鐵缸，上收下斂，腹部突出不太明顯，兩旁安素耳銅環或鐵環。清代所造銅、鐵缸，腹大口收，鎏金、燒古銅缸裝飾獸面銜環鋪首。
當年鑄造海缸，耗去大量的銅和鐵，因其口徑大小、高矮深淺不同而用量各異。據清宮檔案記載，直徑五尺（約一點六米）的銅缸，重約三千三百九十二公斤；直徑四尺（約一點二八米）的銅缸，重約二千一百六十六公斤。直徑五尺銅缸的鑄造費用約合白銀五百餘兩，如此高額耗費，非皇家難以負擔。
海缸內一年四季都要注滿清水，宮內派雜役專司此事，每日輪換添水，防止乾涸。並派司員管理此事，每五天檢查一次儲水情況。北京冬天氣候寒冷，每年上凍之前，要給海缸套上棉套並加蓋缸蓋。缸下面還要放置炭火加溫，防止缸內結冰，稱之為「薰缸」，待到來年回春天暖才能撤去。海缸架設在由數塊弧形石塊組成的圈座上面，可在裏面放置炭火加溫，並預留洞口供添放炭火之用。
清朝《總管內務府先行則例》記載：「乾清門內外所設銅、鐵缸共用木蓋二百二十二個，鐵屜二百二十二個，及宮內太監等作更氈棚，俱於每年十月內安設，至次年二月內撤出收存。」這裏所說的鐵屜，架設在缸內水面之上缸蓋之下，屜內也要放火炭，提高缸內溫度防止結冰。鐵屜還能隔開木製缸蓋，防止失火。缸蓋則在每年小雪節時加蓋，來年驚蟄後撤去。
清宮雖然設置了三百○八口海缸，但木質結構宮殿一旦失火，往往烈焰沖天，海缸之水只是杯水車薪，人們往往回天乏術。現在，故宮博物院配備了現代化的消防設施，並有專業的消防隊伍值守，全體員工也高度警惕嚴密防範，以保宮殿建築免於火患。見證了紫禁城滄桑變化的海缸則依舊陳設於原處，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存水防火功能，只能供人們觀賞、憑弔，讓人們想像往日宮廷生活的繁華景象。
（作者為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