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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國旗/張 茅

時間:2017-10-01 03:15:30來源:大公網

  圖:畫家黃永玉一九九五年重返香港時,在中環行人天橋上寫生  作者提供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新中國宣告成立,仍在英國人管治下的香港,街頭出現了五星紅旗。

  一位左翼電影公司的攝影師拍下市面當時的情景:有人在店前、門前、樓上窗口、天台懸掛五星紅旗;有市民把國旗插在單車上在馬路穿梭;一輛公共巴士車身掛着「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慶」紅標語;社團會所張燈結綵;學校、書店、國貨公司掛旗,市面出現一條大標語「大家加油,人民的新中國繁榮又富強」。

  這一天出版的《大公報》,印製了紙質的國旗,每份報紙附上一面,隨報送給讀者。

  在無數國旗中,畫家黃永玉的一面國旗使我印象深刻,半世紀過去,沒法遺忘。

  畫家黃永玉拿到當天的《大公報》,發現夾着一面五星紅旗,眼前一亮,當即拿起擺放在廳中最當眼處,慶祝新中國成立第一個國慶。這之前他正參與留港畫家舉辦的勞軍畫展義賣,所得收入,用於慰勞駐深圳的解放軍部隊,與李流丹合作一幅「勞軍」木刻長卷參展,畫中人物近百,受到觀眾讚賞。

  一九五三年二月,黃永玉結束香港生活,受聘中央美術學院版畫系教授,與太太梅溪及兒子黑蠻舉家離港,居住北京,這次搬家自然是收拾許多東西,帶走的,棄置的,除了他,沒有人留意這面國旗。

  他在中央美術學院當教授,與報社同事有聯繫,知道他心境愉快,教學之餘,也在《人民日報》及《美術》雜誌發表新作。「文革」爆發,他的一幅《貓頭鷹》受牽連,畫中的貓頭鷹眼睛,一隻張開,一隻合着,如廣東話說的「隻眼開隻眼閉」,被指諷刺社會主義,捲入漩渦,戴上「右派」帽子。

  八十年代改革開放,黃永玉有機會走出國門,他選擇歐洲文藝復興的意大利,在佛羅倫斯山腰一處買下了一家古堡,我收到他的賀年卡,上面印有他畫的古堡,附有文字說在山腰種了幾種果樹,每年不同季節收成,他經常街頭寫生,畫了不少意大利風情畫。他這一時期的創作和生活情況,香港朋友津津樂道。

  他在佛羅倫斯待過不短日子,懷念他熟悉的香港,九十年代由意大利重返香港故地,住在中環半山旭龢道寬大住宅,我與他的好友攝影家及畫家陳跡去探望,闊別三十多年,談起舊事如新,談起在《大公報》工作,最新的話題,他談到自己收藏了一面國旗。

  此話先從這次探訪我帶去三樣東西說起,因後來的話題由此而起。

  這三件東西包括:一張舊照片。一九五二年慶祝國慶,報社請黃永玉為五層樓高的綵牌畫一幅巨畫,是年,畢加索為在斯德哥爾摩召開的「世界和平會議」畫了一幅「和平鴿」,作為大會會徽,黃永玉便選作綵牌主題畫。佔用報社五樓半層作畫室,鋪在地面工作,陳跡協助,我這小輩在指定畫面塗顏色,照片焦點黃永玉穿着內衣彎身作畫。

  一幅木刻「猴子的王國」。這是他一九四九年勞軍義賣的作品,由於我保存不善,邊皮紙質輕微損壞。

  一幅他速寫的自畫像。他剛為中國郵政設計丹頂鶴一套新票,其中一枚是飛翔中的丹頂鶴。他一時高興,把自己畫作飛翔,難得一見的「飛行中的黃永玉。」

  梅溪親自張羅下午茶點,黃永玉和我們則在客廳看這三件東西。看到這幅版畫舊作時,他高興了,指着版畫上面的字句讀着:「義賣勞軍 1949 黃永玉。嘻!我簽名的。」

  他隨即站起來,向太太這邊說話:「梅溪!麻煩你給我拿筆墨!」

  梅拿來筆和墨,黃永玉接過,說:「我們到這邊去。」帶我們到書房,把木刻畫鋪上枱,對我說:「老弟,不介意我寫幾個字。」我說求不得呢。他拿起筆在畫右邊的空白地方下筆,以漂亮楷書寫了一段話,內容說,余數十年所作木刻,幾被小宵毀了,幸有老弟將此畫保存幾十年,真有心人也。他說的小宵,指到他家搗亂的紅衛兵。

  這只是一段插曲,真正話題在後面。梅溪過來叫喝茶點,大家坐下來喝茶的時候,畫家張大眼睛說:「我有一件東西藏了幾十年,不比你老弟差。一面五星旗,我由一九四九年藏到今天,是《大公報》隨報紙送的,多少年啊,不比你差,是不是?我由香港搬家到北京,帶着它,有些東西就是不要,都算了,這面旗我就是帶着!」

  他平常說話似大孩子哈哈笑,這一陣可認真起來。

  「小宵說,黃永玉是右派分子,我黃永玉怎樣?看看我這面國旗吧!」他說得痛快,收起一臉認真的神色,又來哈哈笑了,說到那些小宵,頗不以為然。

  我和陳跡動容起來,一面旗藏六十多年,真不簡單!

  我在想,他在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拿到這面國旗,擺放家裏慶祝新中國誕生,許多人慶祝過後不再收藏,他往後在香港的四年一直收藏着,然後離開香港,回北京中央美術學院當教授,原來他帶着這面國旗回去的!

  然後十年「文革」,因貓頭鷹惹禍,他畫中的貓頭鷹一雙眼張開,一雙眼閉着,貓頭鷹原是這樣睡的,卻被指諷刺社會主義成為右派,畫家在極端失意與十分嚴峻環境中,沒有想過放棄,這面五星紅旗認真存放在一個框框裏,擺放在穩妥的地方,伴着國旗度過十年「文革」。只有在開放改革後旅居意大利及香港的幾年中,離開這面紅旗,沒有隨身出外的原因,他說藏在北京老家比到處走穩妥。

  半世紀來,畫家由艱難歲月走到富裕的今天,在京城建起偌大的萬荷堂,堂中珍貴的藏品還是建國第一面五星紅旗,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香港《大公報》印製。

  時光冉荏,二○一二年四月二十四日,香港《大公報》高層到北京萬荷堂探望老畫家,聊起當年在《大公報》的往事,如話家常,倍見親切。老畫家又談起國旗往事,高興地說:「到現在我還保存一九四九年《大公報》送給港九各界的一面國旗,我放在一個框子裏。」

  一面國旗,一位畫家,一片初心,令我常記於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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