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今年九月八日為張愛玲逝世二十二周年紀念日/資料圖片
九月八日,張愛玲離開塵世已然二十二年了。年少時讀她,沒多少閱歷,只覺得書中淨是一片風花雪月。如今再看,歲月洗禮後,才能懂得她筆下的那抹底色悲涼。
後世對張愛玲的評價多圍繞其格局問題,其實她對自己所處的時代自有定論:「一年又一年地磨下來,眼睛鈍了,人鈍了,下一代又生出來了。這一代便被吸到朱紅灑金的輝煌的背景裏去,一點一點的淡金便是從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傾城之戀》
時至今日,她的這段話也頗有哲思,時代彷彿是在巨變,可是大多數掙扎在塵世的人卻有一種恆常性,多被超越自我的力量所裹挾,亦步亦趨,慢慢老去。這些讀上去尋常的文字,生生地讓人覺出一種關於時間的恐怖感,以及世人對於這種恐怖的無力感,就是這種對於大時代的無力,大概才讓張愛玲的文字特別關注那些小人物。
就連張愛玲自己也說:「我甚至只是寫些男女間的小事情,我的作品裏沒有戰爭,也沒有革命。」其實,她也是寫戰爭寫家國的,如《傾城之戀》,又如《色戒》,只不過家國戰爭在她筆下統統成了男女主人公的布景板,非常的「政治不正確」:你看香港都淪陷了,白流蘇卻有些竊喜,因為香港的淪陷成全了她和范柳原,成全了一個自稱「過了時的」、被原生家庭背棄、又經歷過不幸婚姻的女人,她遇到的這個看上去放蕩不羈,會深夜打電話讓她看月亮卻沒有一句扎實話的男人,一路互相算計不願繳械,終於因為一場漫天的轟炸,有了徹底的和解,「在這動盪的世界裏,錢財,地產,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裏的這口氣,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傾一座城來成全這段俗世男女,約莫也是作者獨有的任性,也是少見的張式小說中相對圓滿的結局了。
再看《色戒》,鋤奸大計的成功近在咫尺,王佳芝卻放跑了老易,只因為易陪她買「鴿子蛋」時出現了一刻似乎溫柔憐惜的神情,讓王佳芝以為老易是真愛她的。王佳芝就是那種只要上了台就不想下來也下不來的女子,她大概真心期望自己是單純的只想報復丈夫出軌的麥太太,而不是被同學們半哄半騙着被迫失了身踏入這場美人局的王佳芝;明明是做局的人之一,卻主動向本該是獵物的老易點破,回過神來的老易一個電話過去一網打盡,不到十點統統槍斃。因為這樣才是「虎與倀的關係,最終極的佔有」。把男女間獵人與獵物的關係寫得如此陰暗刻骨,也是只有張愛玲了。
張愛玲並不是一個女性主義者,她筆下的女子大多舊式,即便是出身不錯受過高等教育的,像葛薇龍,因着姑媽梁太太,因着喬琪喬,也因着一壁櫥金翠輝煌的華服,半自覺半不自覺地走進了「不是替梁太太弄人,就是替喬琪喬弄錢」的終身買賣中,還有人稱這是婚姻。最可悲在於葛薇龍就算沉淪到底也保持着清醒,「她們是不得已的,我是自願的。」只是每當車開入黑暗中,葛薇龍還是不由自主地會哭。
但張愛玲就這麼點着這一爐一爐的香,向世人說着三十年還完不了的故事,有時說着說着也會摻雜進她自己的。別人道是悲涼,在她卻是尋常。
二十餘載過去了,只願世人記住紅玫瑰白玫瑰之時,也別忘了這位留下孑然一身的末路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