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林東鵬畫作《沉世繪(六)》\作者供圖
香港刺點畫廊(Blindspot Gallery)下周六開幕的新展引起了我的好奇。
展覽名為「仙境奇遇」,聚合包括周俊輝、林東鵬和白雙全在內的八位本地藝術家。八人的年紀與閱歷並不近似,創作使用的媒介也關聯甚少,唯一有關聯與黏合性的,應是他們今次創作的主題─仙境與奇遇。
很明顯,展覽主題得自一八六五年出版的《愛麗絲夢遊仙境》。英國數學家Charles Dodgson這本書面世一百多年來,陪伴一代代人成長,幾乎成為最受歡迎的童話作品之一。其實,這個十二章的、極盡荒誕離奇的故事並非只是寫給小朋友,對於成人而言,亦不乏提示與勸誡。在胡椒廚房的章節裏,作者暗示了某個拓撲學理論─一個形狀可以自由伸展為另一個形狀;甚至有人認為,書中柴郡貓的笑臉意指物理學中的「反物質」。
不論如何解讀,《愛麗絲夢遊仙境》都是一本奇書,「奇詭」與「迷離」是它的風格。當我略略看過今次展覽中的作品(包括錄像、噴墨打印、炭筆畫等)後,我亦能從中找到上述兩個關鍵詞。
先說說林東鵬的《沉世繪》系列。很明顯,「沉世繪」這個名稱是與日本「浮世繪」對照得來的,或可暗指愛麗絲掉入兔子洞中的時候,被賦予一個下沉的、降落的助力。「浮世繪」重在一個「浮」字,滾滾紅塵,來去匆匆,及時行樂,莫問將來。因此,浮世繪畫作大多鮮艷,講求戲劇性,內容以山川風景與俗世景象為主,一望即知,毋須多想。林東鵬的這個系列,顯然是追逐一個「沉」字,不論立意和抒情都是有些分量的,不輕飄。
與他三年前展出的那件大尺幅的同系列作品不同,今次的《沉世繪(六)》直徑不過一百二十公分,且畫中內容較單一,不過是用線條描繪出了山與海浪的形狀。常用的拼貼技法不見了,「玩樂」與「幽默」的心態也幾乎看不出,在這件林東鵬於兩年前創作的圓形畫作中,我們見到近似葛飾北齋畫海用過的浮世繪筆法,卻看不出多少戲劇化的影子─那些山石的形狀平實坦誠,甚至有些嶙峋。這般意味,與展覽主題倒也不無契合,因為《愛麗絲夢遊仙境》那本書中的故事,也並不總是引人發笑,也常常惹人深思。
白雙全那件噴墨打印作品,看上去同樣不太明亮。藝術家過往作品中那些調侃與戲謔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白兩色寫成的古怪形狀,有些像米羅,也有達利的影子。白雙全的創作本是十分貼地的,他可以將超市收貨單當作藝術品,也曾在展廳中裝滿大大小小的塑膠袋,而當這位着意從平凡生活中發現尋常生活之美的藝術家描摹夢境的時候,竟用上如此奇詭的筆法,「奇特」與「庸常」之間的張力,值得細味。
這一系列的作品雖說與夢境有關,是抽象而非寫實,卻也與此時此地不無牽連。展覽前言中說:「『仙境奇遇』以奇幻文學小說作骨幹,建構出一個有關香港脫離殖民時期二十年的集體故事。」策展人將這二十年間的此城,比作掉入兔子洞的愛麗絲,驀地出現在全新的環境中,需要重新定位並認知自己的處境。深沉是必然的,拋卻誇張與煽情也是必然的。
台北市立美術館大約在兩年前辦過一場相似主題的展覽,名為「愛麗絲的兔子洞─真實生活:可理解與不可被理解的交纏」。台北那場展覽的互動性強一些(觀眾被邀請進入一場表演,即興對藝術家的表演作出回應),卻也離不開對於「真實」與「想像」、「可預知」與「未可預知」關聯的思索。眼前所見是否盡是真實?夢中所聞是否全部來自幻想?這一場對於「眼見為實」的反問,挑戰的是「表演」與「現實」的邊界。
每個人都在尋覓。「仙境奇遇」展覽的基調與台北那場相似,都並非將重心落在質疑或指責上,而是直陳、直面,還有對未來的好奇與窺探。盧梭畫夢,畢卡索也畫。藝術家從來畫夢不為夢,只是為現實尋找一重可及或不可及的參照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