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霍赫畫作《女子削蘋果皮》/作者供圖
上周此欄中,我們談到畫家卡薩特筆下母子或母女相處的溫馨場景。畫家巧妙借用「沐浴」這一事件,令到母愛的包容及溫柔與「水」這一意象之間,產生一重巧妙的互文關係。另有不少畫家,如荷蘭人霍赫(Pieter de Hooch,一六二九─一六八四)以及墨西哥畫家里維拉(Diego Rivera,一八八六─一九五七),也不乏引人過目難忘的母愛主題畫作傳世。
霍赫是荷蘭美術黃金時期的代表畫家。與那個時代的許多荷蘭畫家一樣,霍赫的畫作平靜、和緩,充滿柴米油鹽的俗世情味。他與另一位荷蘭知名畫家維米爾都曾長期居住在荷蘭城市代爾夫特,而兩人作品的題材亦相近,內容多為飲食、會友和消遣,幾乎見不到衝突或晦暗的場面。
霍赫創作了不少以母女為主角的畫作,一六六三年的《女子削蘋果皮》便是一例。削蘋果皮這個舉動實在太日常,日常到不會有人想到將這個景象放入畫面中,然而,霍赫不單用異常巧妙的方法描繪了這一場景,還將這一尋常舉動與母愛以及親情等等抽象的概念勾連起來。
《女子削蘋果皮》採霍赫常用的構圖:人物通常位於畫幅前景略偏左或偏右的地方,背景有時開一扇門,有時是幾扇窗,都起到擴闊畫幅空間的效用。畫中母親坐着,膝上的籃子內盛有若干蘋果。她左手摩挲那些蘋果,右手將削下的蘋果皮遞給身旁站立的女兒。小女孩的扮相和舉止都十分乖巧,她右手中握着的那顆去了皮的蘋果,看樣子正是得自母親。
請不要忘記「蘋果」這一意象在西方藝術中的象徵意味。希臘神話中的蘋果既寓意婚姻和美,又因為「三女神事件」(雅典娜、阿芙洛狄忒和赫拉爭奪象徵「最美女神」的金蘋果)而成為美貌與智慧的象徵。蘋果出現在霍赫這幅描摹母愛場景的作品中,自然不乏愛與善之類的象徵意味。尤其引人難忘的,是母女之間藉由削蘋果這樣的簡單舉動而生出的親昵互動。畫幅右側的一扇窗透出光來,正落在母女二人身上,也為室內景象與屋中人的相處增添些許溫暖與寧謐。
如果說霍赫畫中母女二人相處的情景是安寧的、溫和的,在里維拉的那幅《入睡的一家人》中,雖然乍看上去也是安寧平靜,但細看時,我們便會發覺,這位時常以藝術創作回應社會議題的畫家,在這幅石版畫中,講述了一個有些憂傷的故事。
里維拉這幅作品的構圖很滿。他將一家人(一對夫婦以及四個兒女)入睡時的姿態與神情以寥寥數筆呈現出來。筆觸並不繁複,畫家也不願過多糾纏於人物衣飾的細節,但我們見到這幅作品後,立刻便能從其用筆的簡練與直白中,了解到這應是生活頗為艱辛的一家人。男女長幼相偎而眠,並非為強調家人之間的親密與依戀,而更像是由於居住空間狹窄的被迫選擇。
在這個狹小擁擠的角落裏,母親的姿態尤其讓人印象深刻。她雙手向上攤開,被懷中睡着的小男孩當作依靠,而身後的一男一女則伏在母親背上,低首沉睡。畫中母親與丈夫並肩,一同承擔婚姻的責任,還要兼顧照料子女,辛勞可想而知。里維拉用柔軟且具韌性的曲線描摹母親的身體,足以讓觀者感受到母愛的沉靜與堅韌。而母親與小男孩相擁的場景,又讓人想及西方宗教畫中常見的「聖母悲悼耶穌」的場景。里維拉借母親陪伴兒女入睡的場景,提醒觀者留意當時墨西哥社會雖則經歷經濟的快速發展,卻仍需面對貧富懸殊等社會問題。
母愛是一個恆遠久長的概念,從古至今眾多藝術家,頻頻以歌、以詩、以畫讚美之。詩歌固然可用抽象筆法,畫家若想描摹母愛,則常常需要找到一個貼地的、具體的場景。不論卡薩特畫中的沐浴場面,霍赫筆下削蘋果的母親抑或里維拉畫中抱擁子女入睡的女子,莫不是將「母愛」這個抽象的、關乎情感的概念置於日常生活中表達兼鋪排。「愛」從來不是口頭上的說辭,而是必定要落到一蔬一飯的實在情景中,才能見出其綿延、繾綣與真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