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周海蓉(右)到佛寺拜訪法師,想要出家
多年沒編導舞台劇的張達明替香港話劇團編導了新作《塵上不囂》,劇名顯然源自眾人為某事情議論紛紛的「甚囂塵上」,意思卻跟「甚囂塵上」迥異:在煩擾的生活處境中達到心靈的平靜。怎樣才可達到「塵上不囂」的生活心態?劇中為周海蓉(蘇玉華飾)帶來很多煩惱和思緒衝擊的一條劇情線,便見編劇對尋覓「不囂」留下了一些想法,這些想法看來是張達明在娛樂圈工作多年後的生活體會。
周海蓉是情色小說作家,作品銷量高,但她忽然想出家,並到佛寺拜見法師,便惹來記者追訪,令城中人議論紛紛。原來周海蓉患上腦腫瘤,她既要面對難醫的病,又要應付煩擾的傳媒和經理人,更要面對涉及丈夫與女兒的家事,以及一段婚外情。究竟周海蓉怎樣才可得到生活與心靈上的解脫?這正是吸引觀眾追看下去的懸念。
情色作家 心靈解脫
現實中,張達明確患過一場重病,相信他在患病時也思考過很多涉及人生得失、生活方向、待人處事、社會風氣的東西,於是他寫《塵上》時便將該些東西交給周海蓉思考,經周思考後其實沒提供明確的答案,令觀眾亦可代入周的角度或從自己的角度延續思考。
看此劇時筆者會想到:為何寫情色小說便等於罪孽深重而要去佛寺消除罪孽?為何人們都有性慾,卻偏偏將性慾視為禁忌?周海蓉的女兒(蔡頌思飾的Lili)只有十六歲,不能閱讀媽媽的情慾小說,假如摒除法律上的規範,十六歲跟十八歲的心智不一定差很遠吧?海蓉靠信佛掃除生活上的煩擾與慾念帶來的貪嗔痴,其丈夫(高翰文飾的阿平)卻安排牧師幫她驅病,人與人之間在溝通上的落差、宗教的力量與盲點、各宗教之間的衝突,是讓人更清醒還是更迷失、不安地活下去?海蓉決定寫自傳偏不是自己執筆,而是交由一位記者(黃慧慈飾)執筆,海蓉說這樣做會使自傳客觀些,可信嗎?
天花亂墜的問題於看劇時難以想得深入,還是留待看劇後慢慢思考會好些。看劇時筆者較着重台詞、情節的內容是否跟編劇帶出的眾多疑問與戲的發展產生有意義的緊扣,如法師(周志輝飾)指自己不是「講佛」而是去「開示」,非信佛的人(包括筆者)確難理解兩者的分別,到後來海蓉說「自己利用了佛」時,觀眾在劇本欠缺詳盡鋪排下,會奇怪她何以會這樣說。
戲的結局,病得更厲害的海蓉似得到生活、心靈上的解脫,解脫方式是跟佛家的捨棄與「如夢幻泡影」觀念有關(包括早將自己的珠寶、書送給女兒),令人感到與「開示」有緣的海蓉對佛法同樣有緣和有慧根,可是這解脫方式又跟撒謊、耍手段、令人不安有關,既有違佛法或跟佛法無關,亦見該方式是其他電影也用過的老土橋段,而且在現實中很難實行。
演員投入 感染力強
海蓉硬要女兒留港讀書但其丈夫則要送女兒到外國升學,兩人皆沒交代具體原因,但觀眾易作不同的猜想,如估計海蓉病重時想有女兒陪伴以免除遠方牽掛之苦,而阿平則着眼於女兒在香港易受傳媒纏繞;不過,劇中又有些劇情使觀眾對這家人摸不着頭腦,如海蓉提及自己也像英國劇作家Sarah Kane般患上抑鬱症並有自殺的衝動,便令觀眾感到戲的調子愈來愈沉鬱兼愈想海蓉能盡快解開心結(可見編劇善於揣摩觀眾的心理,並透過新加的情節令觀眾的觀劇情緒有更多變化);可是當阿平及其女兒要就海蓉應否自殺作投票時,就顯得劇情過火,為何有自殺、投票的出現?之前的劇情沒寫,亦沒見劇中一家人對自殺有深入的討論,雖然自殺確跟戲的末段有關連,但「鼓吹自殺」始終是個社會禁忌,必須令觀眾清楚理解編劇何以要寫這禁忌;反而若寫家人討論海蓉病危時應否按預設醫療指示選擇讓醫生不急救,就合情理得多。
情色小說的男、女主角(王維飾男方,吳鳳鳴飾女方)以真人的姿態在海蓉面前親熱或對海蓉說話,效果上就像編導將家人、世人不了解海蓉所帶來的孤獨感視覺化,比眾演員齊以身體顫抖來把海蓉的身軀與心靈上的病況視覺化,更貼近海蓉的內心世界和帶來更好看的劇場畫面。美中不足的是,小說中的一男一女看來只重點演繹親熱(性的起點)而欠缺一些跟愛有關的、令人難忘的台詞、場面,幸好親熱男女跟法師、僧人(邱廷輝飾)同處台上但無緣遇上的場面又顯得意趣盎然。
蔡頌思演繹Lili向媽媽剖白的戲,教筆者感受到這女兒有多愛媽媽及將愛的熱暖、力量演得真摯,令人動容。蘇玉華那投入得來又一直保持生活感的演繹下,周海蓉無論是心浮氣躁、強裝冷靜還是和藹可親、心如止水,都能精準地呈現思緒狀態以切合劇中的處境需要,當中的迷失、憂慮等負能量與清醒、自信等正能量尤其演得具感染力。
(香港話劇團供圖 攝影:Carmen 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