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御花園欽安殿
故宮紫禁城內共有花園四座──御花園、慈寧宮花園、建福宮花園和寧壽宮花園。御花園位於紫禁城南北中軸線的北端坤寧宮後，始建於明永樂年間，明代稱宮後苑，是明清兩代帝王后妃的遊賞休憩之地。御花園平面呈長方形，東西一百三十餘米，南北九十餘米，佔地約一萬二千平方米，是紫禁城內四座花園中最大的一座，以其獨特的造園藝術而聲名遠播。全園建築二十多座，形式多樣，以富麗取勝，依主次相輔、左右對稱方式分三路布置。\黃希明 文、圖
中路最主要的殿宇是欽安殿，也是全園最高大的殿宇，裏面供奉玄武大帝。欽安殿四面圍以矮垣，南面的天一門與坤寧宮北側的坤寧門相對。東西兩側中部分別為萬春亭和千秋亭兩相對稱，均為上圓下方攢尖頂形制。偏南又有絳雪軒和養性齋東西相對，平面一凸一凹，於規整中又有變化。偏北則有浮碧亭和澄瑞亭對稱分布，都是建在橫跨於水池的石橋上。再北還有攡藻堂和位育齋、金香亭和玉翠亭兩兩對稱，臨近中軸線一側還有堆秀山和延暉閣對稱坐落。建築周圍配以山石花樹，更顯秀雅多姿。
聞名遐邇的宮廷御園
我國古代造園，有靜觀和動觀之分。靜觀就是設置能讓遊者駐足的觀賞點，動觀就是要規劃較長的觀賞路線。御花園封閉規整，又佔地有限，要想以有限面積營造無限空間，必定要在動靜結合上做足文章，二十多座風格各異的建築自然是不同凡響的觀賞點，而圍繞建築設計的園林路徑，也就是觀賞路線，更是登峰造極。
御花園內路徑有主有輔、有曲有直，通達園內各處，將二十餘座建築串聯起來，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沿路建有一人多高的路籬，木框架內編為竹籬，路籬兩側景致若隱若現、隔而不斷，虛實結合、藏露相濟，頗得古人「造園貴含蓄」之要旨。路面的鋪裝更加費盡心機，設計精妙的石子路可謂是巧奪天工，令人嘆為觀止。石子路輾轉相連，遍布整座御花園，路面圖案總計九百多幅。畫幅的形狀大小不一、形式各異，有正方形、長方形、長條形、三角形、扇面形、書卷形、葫蘆形、菱花形等等，既有單獨圖案、又有連續圖案。每幅圖案都有各自的內容，全園圖案又是一個整體。沿路即可通達園內各處，又可駐足欣賞圖案內容，寓靜於動、步隨景移，彷彿漫步畫廊欣賞畫作，收到動靜結合的藝術效果。
豐富多彩的文化內涵
圖案的內容豐富多彩，有花鳥蟲魚等各種動物植物，有七珍八寶、暗八仙、十二生肖、文玩博古等各種器物，還有動植物和器物組成的吉祥圖案，以諧音、比喻、象徵等方式表現吉祥寓意，反映出趨利避害的思想追求。如「喜鵲報春」、「鳳垂牡丹」、「六合同春」、「三陽開泰」、「福壽雙全」、「平安如意」等。再有就是取材於神話傳說、歷史故事、民間寓言和戲曲傳奇等題材的圖案，其中以《三國演義》中的情節居多，如「桃園三結義」、「溫酒斬華雄」、「三英戰呂布」、「關公過關斬將」等等。此外還有《西廂記》「張生與崔鶯鶯花園相會」，以及《聊齋志異》中的「胭脂」等。另外還有「漁樵耕讀」、「二老觀棋」、「十美圖」、「十八學士登瀛洲」等人物傳說故事圖案。
吉祥圖案中以葫蘆、甜瓜、石榴寓意「子孫萬代」、「瓜瓞綿綿」、「榴開百子」，象徵多子多福。以喜鵲、梅花寓意「喜鵲登梅」，象徵喜鵲報春、喜事來臨。以玉蘭、海棠、牡丹寓意「玉堂富貴」，象徵高貴富足。以蝙蝠、壽桃、古錢寓意「福壽雙全」，象徵多福多壽。七珍八寶為佛教供器，七珍指輪寶、摩尼寶、女寶、臣寶、象寶、馬寶、將軍寶等七種珍貴寶物，八寶指輪、螺、傘、蓋、花、罐、魚、長等八種表示吉慶之物。暗八仙是八位神仙所持法器，即寶劍、簫、玉版、荷花、魚鼓、花籃、葫蘆、扇子，藉以代表八位神仙，有驅凶化吉、暗中護佑的寓意。十二生肖是中國古代以十二種動物與十二地支相配而成的紀年方法，鼠象徵智慧、牛象徵勤勞、虎象徵勇猛、兔象徵謹慎、龍象徵剛猛、蛇象徵柔韌、馬象徵一往無前、羊象徵和順、猴象徵靈活、雞象徵恆定、狗象徵忠誠、豬象徵隨和，是華夏民族動物崇拜和生存智慧的結晶。
文玩博古包括各種鐘鼎彝器，也有吉祥寓意在裏邊，如花瓶內插三枝畫戟，寓意「平升三級」。花瓶和如意寓意「平安如意」，象馱寶瓶寓意「太平有象」。動物植物圖案更為常見，如玉蘭花，含苞時花形象筆，故又稱玉筆，與山石組合寓意「必得其壽」。常見的還有以金魚寓意「金玉滿堂」，以三隻綿羊寓意「三陽開泰」，松樹與仙鶴寓意「松鶴常春」等等，不一而足。
《三國演義》是明清以來廣泛流傳的歷史故事小說，其中許多故事情節為人們廣為傳頌，在石子路的圖案也有相當篇幅進行反映。如「桃園三結義」描繪的是劉備、關羽和張飛，在涿郡張飛莊後桃園祭告結拜的情景，三人自此結為兄弟，同心協力、共謀大事。「溫酒斬華雄」說的是袁紹和曹操聯手討伐董卓，董卓手下大將華雄武藝高強，連斬幾員大將，關羽自薦迎戰華雄，僅一回合就將華雄斬於馬下，畫面呈現了關羽將華雄斬首的場景，突出了關羽的神勇。「三英戰呂布」也是家喻戶曉的故事，畫面描繪的是張飛、關羽戰呂布不下，劉備也上陣助戰的情形。「關羽過關斬將」說的是廣為傳頌的關羽過五關斬六將的故事，是一組連續幾幅畫面，具有連環畫性質。此外，還有「曹操獻刀」、「三顧茅廬」、「單刀赴會」、「鳳儀亭」、「古城會」、「空城計」等等，諸多耳熟能詳的歷史故事，皆選取典型畫面加以着力刻畫，給人身臨其境的感受。
人物圖案的鑲嵌雕刻
漁樵耕讀代表了我國古代農耕社會普通民眾的四種基本生活方式，藉此暗喻民眾安居樂業、國泰民安。漁是指東漢的嚴子陵，他與漢光武帝劉秀是同學，劉秀當了皇帝後多次請他做官，都被他拒絕。嚴子陵一生不仕，隱於浙江桐廬，垂釣終老。樵則是漢武帝時的大臣朱買臣。朱買臣出身貧寒，靠賣柴為生，但酷愛讀書，妻子不堪其窮而改嫁他人，他仍自強不息，熟讀《春秋》、《楚辭》，後由同鄉推薦，當了漢武帝的中大夫，加官進爵、位列九卿。耕指的是舜在曆山下教民眾耕種的場景。讀則是戰國時縱橫家蘇秦埋頭苦讀的故事。蘇秦到秦國游說失敗，為博取功名而發憤讀書，每天讀書到深夜，每當要打瞌睡時，他就用鐵錐子刺一下大腿來提神。
人物圖案的鑲嵌雕刻都非常精細，如「十八學士登瀛洲」，描繪唐太宗李世民起文學館收賢納才，以杜如晦、房玄齡等十八人為學士的故事。武德四年（六二一），唐高祖李淵封秦王李世民為天策上將軍，李世民由武功轉為文治，在秦王天策府開設文學館廣招天下賢才，面向全國選聘了十八位學士。這十八位學士成了李世民建立帝業的高級幕僚，享受到優厚的待遇，世人以選入文學館為榮耀，比喻為登瀛洲。圖中人物高不過半尺，不僅衣冠紋路清晰，而且十八個人神態各異：有的人在馬背上看書詠詩，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態；有的人與馬向後微仰，顯然在奮力攀登；還有人伏在馬背上，顯出下坡時收不住腳的險勢。
其他各色圖案也都細緻逼真，一草一花、一琴一幾、各類人物、各種動物，也都維妙維肖、栩栩如生。如「十二生肖圖」的十二種動物，姿態活潑、栩栩如生。圖中黃豆般大小的馬眼睛，特意選用紫黑色石子做眼珠，用不足兩毫米寬的小瓦條勾勒眼眶，工藝十分精細。
隨着時代發展科技進步，一些新生事物也在圖案中反映出來。如天一門西側的一組完整的鐵路樞紐圖：蒸汽機車牽引六節貨車車廂停靠在車站內。離車尾部不遠，有一個信號機。信號機後面那間小屋應當是扳道房，旁邊立着水塔，後面是一座高架鐵路橋。車站內有一座很漂亮的西式洋房，旁邊還有一座樓房，可能是用作站長、調度辦公室和行李房等建築，再前則是車站的大門。門外的另一座西式洋房是售票廳和候車室。車站外面一些人乘馬車或人力車、或騎自行車或騎馬、或騎驢或趕腳魚貫而行，趕往車站乘車。路邊一個警員正在執勤，身穿制服、手執警棍，前面一盞路燈、後面一座崗亭。畫面逼真，富有動感，活脫脫的社會生活場景。
另外還有一幅懼內組畫，令人捧腹、樂而忘返。圖中四個畫面中的四位彪悍的妻子在懲罰丈夫：其中一個男子頭頂油燈趴跪在洗衣搓板上，被妻子騎在身上無可奈何；還有一個男子跪在搓板上頭頂板櫈，雙手合十在向妻子求饒，而妻子卻站在一邊，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笤帚餘怒未消；另有一個男子跪在板櫈上頭頂瓦盆聽候發落，妻子手持棍子坐在一邊櫈子上怒目圓睜；還有一個男子騎在馬上落荒而脫，妻子在後面手持棍棒緊追不捨。畫面通俗生動，情節詼諧幽默，頗具喜劇色彩，足以消遣解悶。
精益求精的施工技藝
這些精湛感人的藝術作品並不是出自畫家的手筆，而是古代匠師的藝術創造。鋪設石子路是一項特別的造園技藝，這種技藝由來已久，明代計成所著《園冶》中有關於「鵝子地」的記載：「鵝子石，宜鋪於不常走處。大小間砌者佳，恐匠之不能也。或磚或瓦，嵌成諸錦猶可。如嵌鶴、鹿、獅毬，猶類狗者，可笑」，闡明了石子路施工的技術和品質難度。鋪設石子路的過程較為複雜：先用灰土墊底，再按預先設計的圖案，用預先磨製的瓦條在灰土上鑲砌出圖案的輪廓，然後填抹用桐油、麵粉、石灰粉調製的油灰，再在油灰上鑲嵌各色石子填充，將石子拍平後撒上石灰粉。一兩天後用水刷淨，精美的圖案就顯現出來了。後來又用整磚雕刻代替瓦條鑲砌的做法，工藝過程比原來簡便，而畫面的精細程度卻有所增加。
新中國成立後，於一九五三年開始修復石子路，由著名磚雕匠師鄧久安負責此項修復工作。鄧久安師傅對依稀可辨的圖案反覆觀察，繪製出畫稿。然後選用高品質的方磚，按照畫稿雕成圖案，再利用石子的天然色澤，填嵌成為完整的畫面。趙雲的盔甲用白色的石子鑲嵌，關公的戰袍用綠色的、鬍子用黑的、馬用紅的，使得每個人物都形神兼備、意趣盎然。近年來，故宮博物院不斷加強「官式古建築營造技藝」的傳承和人才培養，同時也加大對御花園石子路的保護力度，使之能夠在新的環境下處於良好的狀態。
（作者為故宮博物院古建部研究館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