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木心為我國當代文學、藝術家\資料圖片
原來莫干山早就名響中外,並非養在深閨無人識,是我孤陋寡聞,低估了它。我來看它,只因為木心這位可愛的帥老頭,他的風度、文字與學識都讓我深深迷戀。他曾在夏季八月來到莫干山,山居半年之久。於是,我也在這個夏天來到山中小居幾日,力圖尋找老先生字裏行間的感受,當然,我也知道,像遇到老虎呀、野豬之類奇跡如今是做夢了。
我住在莫干山上的蔭山街,街不大,半個鐘頭就逛完了,卻有住一晚就要好幾千塊的法國山居豪華酒店,旁邊緊挨着一家咖啡屋,是一名叫馬克的英國退役皇家上尉,他於二○○六年攜美麗的夫人在這租下房子,改造成一家非常舒適的咖啡館,我曾在這裏消磨過一個愉快的雨天下午。
莫干山走得是華麗麗的國際休閒路線,雖然雞鳴狗吠、秀竹成林、滿目蒼翠並幽靜怡然,但它比別的山顯得高端洋氣多了,具有中西合璧的鍾靈之氣。山腰上綠樹環繞中常常露出紅磚黛瓦的別墅一角,藏龍卧虎。看了莫干山的歷史圖展,才知道清政府的國門被打開後,莫干山的美被一名美國傳教士發現,大批外國人湧進來,在山中建立了許多老別墅,具有各國風格。後來毛澤東、蔣介石等諸多政界人物都曾下榻山中酒店,尤其是蔣,他的幕僚們很多在山中有自家別墅,他曾多次坐轎上山來論政事。
當然,一座山的出名少不了文人雅士的頌揚。郁達夫、郭沫若都曾為情所困來莫干山靜心休養,卻念念不忘遠方女子,寫下關於莫干山關於伊人的詩句,但是文人墨客的思念通過文字找到出口發泄以後,往往就少了行動力。
而我喜歡的那個老頭──木心先生在他的作品《竹秀》中寫到,年輕的他為了躲開塵世喧囂而來到莫干山創作,一個人住在家中別墅,沒遇見美麗的山中村姑,卻遇到一隻老虎來叩門。「某夜,果有虎叩門,當然未必是虎,也不算是叩門,牠用腳爪嘶啦嘶啦地抓門,門是小書房一側的後門,是扉,板扉,厚的,以一銅插銷閂着。我恬然不懼而竊笑,斷定牠進不來。此君自然很不凡,諒必是聞到了生人氣,知道我就在門內,但牠不懂退後十步,奔而撞之。況且門外三步即竹林,牠借不到衝力。西洋式的白漆硬質板扉,哪裏就抓得破。然而在這嘶啦嘶啦聲中,我就寫不下去,只能站在門邊恭聽……沒了,虎去矣,也不聞牠離去的腳步聲,虎行悄然無跫,這倒是可怕的。」這段寫得很抓人,讀到「但牠不懂退後十步,奔而撞之。」這句時,我被木心先生的調皮勁逗得咧嘴傻笑,沒有一點恐懼感,只在讀到老虎離去時悄無聲息時是有一絲後怕,在想,萬一牠沒走就潛伏在木心先生的門口了呢?唉呀,是我想多了,老虎哪有人類那麼狡猾。
莫干山的竹子很多,整片山都是竹子,根根有碗口那麼粗,自然不會輕易被壓斷。然而在冬夜大雪,山夜太靜,木心先生曾清晰地聽到屋後,竹子被積雪壓斷的厲響,他會想起那個在日記裏一遍遍出現的「竹秀」姑娘。雖然他說想起她,與竹子無關。真的無關嗎?如果無關,為什麼會見到竹子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竹秀」?也許他是想說,就算山上沒有一根竹子,「竹秀」這個名字還是一遍遍地會被念起,年輕時愛一個人誰不是這樣魂牽夢縈?
當我愛上木心筆下的莫干山後,它的景點看不看無所謂了。我在山上吃清炒南瓜藤、紅薯藤、清蒸白魚與土雞湯等農家菜,都味道鮮美、口感驚艷,可能與食材好有關,也有可能與山氣清新、味蕾亢奮有關。但很遺憾,我竟然忘記點先生所說的那道米粉蒸肉─「粗粒子米粉加醬油蒸出來的豬肉,簡直迷人。心想,此物與炒青菜、蘿蔔湯之類同食,堪愛吃一輩子。」下次再去,一定要吃上,不然,人生會多出一份遺憾。
在我看來,眾多名人墨客,像給莫干山別上一枚枚勳章,但莫干山的靈氣,木心先生應佔去半壁吧。他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後的雅士,才華與學識已登峰造極,他把東西方的經典著作統統讀遍後消化為自己的東西,再奉獻給讀者。
莫干山雖然洋氣,但它的氣質到底還是安靜的,雨中走在山氣俱佳的山路上,我為找到了白色、紅色、黃色三種彼岸花而雀躍,木心先生已在彼岸,我作為忠實的粉絲來看他,他若知道後一定很開心。
「在都市中,更寂寞。路燈桿子不會被雪壓折,承不住多少雪,厚了,會自己掉落。」先生文中這種深入骨髓的孤獨與寂寞,現代人都懂,但是誰又能如他,不論是身陷囹圄,還是在繁華的紐約,或是古老的烏鎮,都能時刻清醒地保持着清揚安靜、中西合璧的莫干山氣質以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