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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記朱鐵志/央 然

時間:2017-06-25 03:15:37來源:大公網

  認識朱鐵志先生,是我在大公報副刊編輯職上。當時他是京城的一位雜文作家。印象中,他是那種追求大氣象的北方作者,筆調不太會曲裏拐彎,俗稱「陰濕」。初時文章火氣還比較重,越到後來就越見爐火純青──不見火氣只感溫潤中肯。當時我還不太清楚他的寫作背景,也因為我只是一個副刊編輯,對政治不甚敏感。但他的確少有雜文作者常見的那種咄咄逼人,他初時恭恭敬敬地寄上手寫稿,後又與世並進地轉為電腦稿,都是很謙卑的做派,從無特別的要求,使人全然忘記他是在意識形態中樞任職。朱鐵志的書法很漂亮,是那種練過的,沉吟在自我品味中的文人筆觸,讓人一眼認定他是個書法愛好者。

  大約是一九九六年間的一個上午,我上班剛進報館,收發同事就通知我有位內地作者來找我,已在副刊課等候多時。我入室一看,一位高大男士惴惴地站在一角,有點不知所措,也有點被怠慢的落寞。他輕聲地自我介紹:我叫朱鐵志,來香港探親,專程上來拜訪大公園編輯和久仰的大公報。我們面對面站着,立談幾句,他隨即表示抱歉打擾,靜靜地離去。

  我聽說他去世後的第一個反應:腦海即刻復現他的惴惴貌,這是一種和他身份極不相稱的拘謹靦腆。現在想起來仍心中隱隱作痛。雖然我不了解他自盡的原因,但是我相信他是一位謹言慎行的書生。我至今很後悔,自責當日沒有禮貌地招待他,哪怕是奉上一杯清茶。須知他是仰慕大公報才專程上國華大廈來探訪我們的。

  後來他來稿越來越少,我也才知他已擔任要職,升至《求是》雜誌副總編,但他的拘謹,官場少見的謙卑、斯文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曾國藩曰:毀譽悠悠之口,本難盡信,然君子愛惜聲名,常存冰淵惴惴之心,蓋古今因名望之劣而獲罪者極多,不能不慎修以遠罪。

  在朱鐵志生命的最後幾年,他用心主編了一套一九四九年至二○一三年的中國當代雜文精品大系。他確信:「雜文之火不滅,乃是思想解放的燈塔不滅,『社會批評』『文明批評』的優良傳統不滅,中國知識分子的社會良知不滅。」他以此套叢書為後人留下了超過一個甲子的幾代知識分子的思考。

  耄耋之年的老詩人邵燕祥為朱鐵志自選集《理智的勇氣》作序《其人其文山高水長》:

  朱鐵志約在一九八○年代中期走進了這支隊伍,開始了他的「雜文人生」,直到死而後已。三十年來,他的思與行,離不開雜文。他的神思鑄入了雜文,他的精力注入了為雜文創作和雜文作者服務的工作,他不是把這當作「業餘」活動,而是視為終身事業,像寫自己的雜文一樣殫精竭慮以為之。

  大概目前的雜文作者中,沒有誰能像他那樣認真地系統地閱讀了近百年來各個階段的諸家雜文,並且領會了成千上萬篇雜文背後思想文化角力的來龍去脈。

  他做了命運注定該由他做的事,寫了他想寫的文章,在這些文章裏說了他想說的話;當然,不是沒有敗筆或弱筆,但他留下的有形著作中無形的思想,可以替他把也許言不盡意的話說完。至於他的人望和聲音笑貌,則必將長存在眾多不懷偏見的讀者、作家、出版人和各方面的朋友圈裏,鐵志可以無憾了。

  中年雜文家朱鐵志的「雜文人生」與當代一段長長的雜文之路重合,他和跋涉於這長途上的我們都是行腳勞頓的過客,但他不是一般的過客,他在身心俱疲時還在給同行者以援手,給後來者以鼓勵。讓我們從他的遺作中尋找並記住他的背影和腳印吧。

  回想起來,從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至本世紀初的長達三十年的時間內,以邵燕祥、牧惠、舒展、章明、朱鐵志為首的幾代南北雜文家—大公園的中堅作者,包括追溯到更早的老一輩著名作家巴金,他們為思想解放,廣開言路,輿論監督,作出了足以彪炳青史的貢獻。那是一場場戴着鐐銬跳舞的精彩演出!大公報也因敢言再度獲得新時期「文化重鎮」的美譽。

  五十五歲,在一個男人的奮鬥生涯中是多麼關鍵的年華,而那一刻又是怎樣的人生糾結,使朱鐵志斷然自我終止生命?我不可想像,但我相信那同樣是一個痛苦思考的選擇。

  朱鐵志當年來訪大公報時,我有失恭敬。今天,以此小文遙祭大公園的尊貴作者朱鐵志先生。

  (朱鐵志先生周年祭,二○一七年六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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