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雲姐在這座住宅大廈做保安，約莫五年了，凡是她當值的日子，保安亭和大門間的招呼聲總是此起彼落，熱鬧、溫馨，那有別於禮貌的例行公事，似乎大家都願意多說些什麼，好好感受這份自然親切的情感。

　　當我趨前，期期艾艾問雲姐能不能坐下長談，會不會影響工作時，她毫不猶豫地爽快答應，並且急切表明：「我六十多歲，臉上寫滿了滄桑，肚子裏有很多經歷。」她還給出主意，說可以用錄音機。

　　雲姐自認工作時講得多，但實在沒法子單單開門、關門，說「你好」。一般而言，外出工作的住戶，老是固定在上下班時分碰面，有一段日子連續打破規律的話，她就忍不住關切問候沒上班嗎，沒生病吧。

　　雲姐每天朝七晚七依時依候守着工作崗位。曠日持久的工作，雲姐感到疲累卻不覺得沉悶。每月掙得比一萬元稍稍多些的薪水，以最低時薪乘以十二小時再乘以工作天數計算得來。

　　每天工作伊始，雲姐先看看通告，如有停水停電、電梯檢查、消防演習等事項就加以注意，並提醒住戶，接着，看看大廈電梯和電燈照明是不是如常操作。

　　在保安亭裏，雲姐的座位，正對着大門口，一看到住戶站在那裏，她就按掣，讓住戶開門進來，省得他們搜出開門電子感應卡。一瞧見坐輪椅、推輪椅的，她就馬上起身，幫忙開門或關門。有陌生人來，雲姐就要他們登記，說明上哪個單位做些什麼事。

　　進進出出的住戶，雲姐一個不落，熱絡地打招呼。她說：「照顧一老一嫩，尤其是我的責任，還有那些坐輪椅的。」她最喜歡小朋友。有時候，他們化了妝，穿着表演服，興高采烈地告訴雲姐「看看，我扮演仙子啊」，雲姐就衷心讚美，鼓勵他們好好演出。小朋友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美勞作品，雲姐每每走開座位，趨前仔細地瞧瞧，誇獎幾句。她總是叫得出孩子的名字，小孩子也愛一聲聲叫喚「雲姐」。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心有鬱結的老人，最愛向雲姐吐心聲。雲姐說自己生長於大家庭，有九個兄弟姐妹。她母親一九一九年生，思想很傳統很古老，加上重男輕女，和三個媳婦相處得不好，她在家中做溝通的橋樑，自以為幫理不幫親，嫂嫂都很信任她，雖然母親數落她「讀書讀屎片」、「衰女包手指拗出不拗入」，不少問題卻漸漸迎刃而解。這樣的經驗，讓她特別了解老人家，能讓他們抒發內心的情感。

　　二

　　雲姐的「鄉下」在廣東省中山市小欖鎮，她一九五四年出生，一九七二年高中畢業。改革開放後在小欖做管倉員，一做十六年。

　　小欖本來到處是農地，發展起來後，完全改觀。雲姐眼見一步步發展改變。最初在農地上起棚屋，放置各種各樣的建築材料，雲姐就負責以人手登記物資進出。其後，化工廠、電鍍廠一一落成，投入生產，倉庫裏的物資就變成各色化工物料。

　　回顧鄉下的發展過程，雲姐很無奈，起初的確帶來一片興旺，接着卻眼睜睜看着清澈河水發黑，魚類、食水，以及地上的農作物，都受到污染，有許多人得了癌症。只顧「搵錢」，其他一概不理，大肆破壞了環境和生命。

　　那時候，雲姐全心全意工作，早上七點半開工，有時晚上十點才收工，工作忙碌，誤了婚期。鄉下女性到了二十四歲左右就難出嫁。雲姐三十三歲出嫁，那是錯配的婚姻。鄉下沒有合適對象，她最後下嫁移居香港的一名同鄉。雲姐丈夫前妻病歿，留下四個兒女，回鄉再娶雲姐，二人婚後，誕下一子。雲姐來港，時維一九九六年，現在丈夫已去世，她和兒子同住。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