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去美國馬薩諸塞州的威廉大學（Williams College）開會，順便參觀了位於威廉鎮（Williamstown）的克拉克藝術館（The Clark Art Institute）。威廉大學的教授告訴過我，他們學校是四年制文理大學，但有唯一一個研究生學科：藝術史，就是因為當地有這麼個藝術館。當時還不知其所以然，參觀之後就明白了。

　　藝術館由美國企業家、探險家、藝術收藏家克拉克夫婦（Robert Sterling and Francine Clark）私人籌建，一九五五年在威廉鎮開館。克拉克靠從祖父那裏繼承的辛格（Singer）縫紉機公司致富。一九一一年，夫婦倆結束在遠東地區的一系列探險之旅後在法國定居，並大量收藏意大利、荷蘭、法國藝術家的作品。冷戰期間，克拉克夫婦擔心核戰會摧毀自己的藏品，於是到紐約附近尋找更安全的收藏地點，藝術館最終落戶威廉鎮。之後又有不少私人收藏家捐贈藝術品。如今藝術館是美國收藏印象派畫作最知名的私人博物館。

　　從賓館到藝術館步行十五分鐘。遠方群山環繞，小路兩側樹林茂密，松樹下、草坪邊的私家住宅若隱若現。藝術館佔地廣闊。離公路較近的一座兩層白房子是歷史建築。迤邐往裏，能看到深入樹叢、位於山腳下的現代風格的展館。從小路進去，經過池塘，走進展館的玻璃門。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員除了小鎮的老人就是學生模樣的打工者。我交上參觀券，她們給我在手腕上綁了個紙做的手環作為參觀憑證。看我背着雙肩背包，前台的老太太還熱心地帶我到地下室寄包。

　　畫廊一共就十來間房間，但展品無一不精。儘管其中也有一兩個美國畫家的作品，重頭戲還是歐洲藝術家的傑作，特別是十七、十八世紀弗萊明（Flemish）荷蘭畫派的大師與十九、二十世紀法國印象派、後印象派畫家的傑作——雷諾阿、莫奈、馬奈、塞尚、德嘉斯、高更、戈雅等的畫作應有盡有。

　　弗萊明畫作精細的線條、絢麗的色彩幾百年後仍然熠熠生輝，令人驚嘆。這個畫派最感興趣的主題，一是《聖經》講述過的創世紀故事，聖母、聖子、聖徒的畫像以及諾亞方舟的描摹既有莊嚴肅穆的一面，又體現了時人對神跡的想像，用筆一絲不苟，構圖又顯得天真爛漫。他們的人物肖像畫同樣別具一格。能留下影像的當然是當年有錢有勢的大人物。畫中人多半斜倚窗口，面容嚴肅，似乎在沉思現世與來生的意義，符合基督教義精神。但女性肖像不但容貌艷麗，着裝、首飾也盡顯世俗的榮華富貴。

　　印象派畫作一向是我的最愛。這裏收藏了大量雷諾阿的作品，描述法國女性閱讀、做針線活、卸妝等日常事件，有一種肉感溫暖的美。莫奈、塞尚等的風景畫自然不用多介紹了，用色、光影讓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是印象派作品。德嘉斯當年製作的十四歲女舞者的系列雕像，這裏也收藏了一個，銅鑄身軀卻加上了紗裙等材料，多媒介混合使用當時被視為極大的創新。畫室中央還有羅丹《沉思者》的小型版，這是雕塑家為了製作人體大小的雕塑前的試驗。我不由感嘆：當年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讓我流連忘返的作品，居然都收藏在鄉村小鎮的一隅。

　　在博物館逛了兩小時，意猶未盡。去地下室的咖啡館吃了個金槍魚三文治簡餐。從玻璃門遠望出去，群山圍繞，池水清澈。樹木還沒長出綠葉，但視野開闊，映襯着藝術館或古典或現代的建築別有一番意趣。能在遠離塵囂的威廉鎮偷得浮生半日閒，是我的福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