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薛覺先（左）與嶺南名畫家鄧芬友情深重/作者供圖

　　我認識的薛覺先，是粵劇紅伶，俗稱大老倌，紅透省港澳，擁有萬千戲迷，推動由戲棚古腔唱法轉用廣州話唱粵曲先河。這些認識從娛樂新聞得來，不是薛覺先的全部。最近偶然看到聖保羅書院新近出版的該校的百年名人，以及嶺南名畫家詞家鄧芬所記述與薛覺先交往一文，才知道得更多，重新認識這位不簡單的粵劇紅人，他可以說是充滿傳奇的人。

　　我不知道除了薛覺先，有沒有第二位「書院仔」去「做大戲」，他就讀聖保羅書院，香港名校生，社會皆稱「書院仔」，視為學府天之驕子。他的學名薛鑾梅，一九二○年屆生。這年代幾家名校出來的「書院仔」，不是敲政府官門，便敲大洋行的大門。事實也是，歷來政府官員都是名校生。這又如何推算薛覺先這位聖保羅生，選擇走另一旁路。另一方面，我從沒將一位紅伶與「五四」學生運動、抗日救亡活動連在一起，與書畫活動、畫家交往磨合起來，但都發生在薛覺先身上。我無法不去重新了解他。

　　薛覺先是校內活濯分子，他對演戲有興趣，在學期間他參加基督教青年會白話劇團，「五四運動」期間參加遊行、街頭演講，散發傳單被警察拘捕。走出校門，又與同學在西環開辦「平民進化學校」，推動新文化運動。傳統名校的「書院仔」，受英式教育，看英美電影，聽西洋音樂，習慣西方生活方式。卻選擇了追隨粵劇界人士新少華為師學粵劇，學藝不足一年，才二十歲，在戲班擔當正印。他的首本戲《胡不歸》瘋魔省港澳戲迷，每次登場，場場爆滿，戲迷散場後不願離去，守候戲院後門要看大老倌真人，他已由「書院仔」搖身變為戲院裏的大紅人。

　　薛覺先做了不少創新，一九二九年，他自組「覺先聲劇團」，棄用傅統的古腔唱法，改用廣州話唱戲，耳目一新，戲迷拍掌叫好，他唱法獨特，十分悅耳，戲迷稱為「薛腔」，在粵劇唱腔上獨樹一幟。此後戲班紛紛效仿，全都採用廣州話。他在廣東樂器中，加入西洋中低音樂器，改進布景，改善化妝，引入西洋歌劇一些表演方法。他打破傳統文武生的格局，由自己一人飾演文武生、丑角、反串旦角幾種粵劇行當，戲迷喜歡他「文得、武得、小丑又得，扮花旦又靚又唱得」，封為「萬能泰斗」。以後，他的名字之上總加上「萬能泰斗」稱號。薛覺先與京劇大師梅蘭芳結為好友，在交往中向梅蘭芳學藝，吸收京劇的長處，他兼學越劇、北派武打，補粵劇武打的不足。薛覺先不愛酒，生活習慣與舊式伶人不一樣，他閒時習書畫，認識畫家鄧芬，成為莫逆之交，他向鄧芬拜師，但為鄧芬婉拒，但答應替他編寫《空城計》新戲，用了三天三夜速成。第一場演出險些出了洋相，薛覺先飾孔明，搖着鵝毛扇緩步打印登場，按照規矩，他唸完四句道白然後坐下，鄧芬忘了寫四句，台上的薛覺先焦急，鄧芬不顧一切，走到台邊高聲提示：「你的名字呀，發大夢哩！」薛覺先點頭示意，隨即唸白：「好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有識戲迷，大讚薛的急才。

　　薛覺先是一位堅守民族大義的藝人，「九一八」事變爆發，他在戲台上掛上白布條，上面寫着「當娛樂中勿忘瀋案恥辱！」他發起捐款，支持東北抗日軍人。一九三七年廣州落入日軍手中，他不止一次在香港義演，賑濟難民，之後又發表「七七告八和同志書」，喚起粵劇界「毋顧個人私利而頓忘戲劇抗戰任務」，提出以粵劇抗戰。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香港淪陷，他與梅蘭芳、鄧芬來不及撤離，梅蘭芳是日軍監控的頭號藝人，三人在日軍監視下作畫，合繪一幅「歲寒三友圖」，薛覺畫竹，梅蘭芳寫梅，鄧芬畫松並題：「歲寒誰為表予心，唯與此君相契久。難得東風第一枝，喜神譜入成三友。」以松梅竹寓三人風骨，日軍卻不黯其意，只求達到目的。此畫收錄在鄧芬大型畫冊，薛覺先畫的竹枝葉挺直，疾風不搖，頗具精神，從筆墨而言，顯出對國畫的修養，以及他作為名伶的另一面。

　　翌年，他藉着澳門登台，逃出魔爪，立即由澳門轉至湛江，再至柳州、桂林、平樂，沿線登台，激勵民眾。一九四四年，由貴州疏散至重慶途中，遭到日機空襲，不斷向人群掃射，子彈落到身邊雖死裏逃生，但驚慌過度，神經受損，日後身體時受影響。

　　戰後，薛覺先返港，在香港大酒店餐廳與鄧芬相遇，不勝唏噓。一九五四年他決定離港定居廣州，出任廣州粵劇工作團藝術委員會主任，中國戲劇家協會廣州分會副主席，後任全國政協委員。

　　薛覺先最受戲迷歡迎的劇目有《胡不歸》、《璇宮艷史》、《嫣然一笑》、《漢武帝夢會衛夫人》、《西施》、《花染狀元紅》等，林家聲向他拜師學藝。他還拍攝電影，一九二五年在上海成立「非非影片公司」；並參與攝製粵語片《白金龍》，自編、自演，一九三三年公映後轟動粵、港、滬三地；他先後拍過電影《浪蝶》、《毒玫瑰》、《俏郎君》、《荼薇香》、《歌台艷史》等電影。令我對這位粵劇大老倌印象更深刻一事，原來早在一九三五年，他獲為倫敦「國際哲學科學藝術會」會員，對他在廣東戲曲的藝術成就予以肯定，卻少為人知。在我看來，薛覺先對社會奉獻超越了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