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第八個是銅像》影像資料\資料圖片
看到這個題目,五十歲上下的讀者一定會露出會心的微笑。這是一部阿爾巴尼亞電影的名字,「文革」後期放映的。那時候國門基本上關閉,國人若想看看外國人長啥模樣,除了看老掉牙放映時沙沙響的《列寧在十月》、《列寧在1918年》,就全拜阿爾巴尼亞電影之賜了。
中國那時窮,但窮得有骨氣又有特色;不僅反帝而且反修,順帶着也反了所有帝修的走狗。這麼一結算,我們純潔得幾乎沒了朋友。幸好還有個「歐洲唯一的一盞社會主義明燈」阿國,讓我們能通過它的電影一窺洋人的模樣。當然,這種願望也必須中規中矩;比如說,我們要看他們在二戰時打擊德國鬼子或者他們大幹快上幹社會主義建設的那些影片——您可別小瞧這些名不見經傳的片子,在那時的中國,它們的收視率可以說比今天任何一部奧斯卡大片都吸引人、都有號召力。一部遙遠外國的爛片在另一個國度能夠被幾億人懷着罕有的熱情一遍遍地觀看,我們的「文革」在人類電影史上創造過奇跡。可惜很少有人留心或書寫過這一幕。
《地下游擊隊》、《寧死不屈》、《勇敢的人們》、《廣闊的地平線》、《腳印》這些名字耳熟能詳。那時的地拉那(阿國首都)成了我們的夢境。有了領袖的認可和推薦,全國人民可以放心地看這洋人的電影。這是我蒼白的童年時代唯一的觀影回憶。而《第八個是銅像》則是最後一筆亮麗的收煞,它有劇情有技巧,而且,還有愛情;戰爭加愛情,可是太妙了。誘惑得一班慘綠少年浮想飛翔,心旌搖曳。
今天想來,這部電影劇情簡單,是介紹一位戰鬥英雄易卜拉欣事跡的。他勇敢堅毅而且充滿激情,可惜戰死在勝利前的黎明。勝利後,他的七個戰友抬着他的雕像返回家鄉。整個電影用七人一節節回憶來拼圖,介紹了主角一生的事跡。用現在的理解看,這部電影劇情和技巧都很簡陋甚至稚拙、原始;演員演藝也屬一般,但它還是驚倒了當時中國城鄉的廣大觀眾。因為它採取了當時中國電影中還頗為少見的倒敘、蒙太奇、意識流這些今天看來最簡單的手法來進行複調式敘事,曾經讓觀眾特別是幼年的我們開始是一頭霧水,後來結局時以總合龍銜接和完成全部故事。這種略帶懸疑的手段那時煞是新穎。在文學作品和影片乾涸如文化沙漠的當年它無疑值得我回味和懷念。
至今我猶記得看完這部電影後的激動。那時中小學看電影是集體包場,電影看完第二天「消滅法西斯!」「自由屬於人民!」的暗號對話就響徹了整個中學校園。
如果讀者經歷過那時代的文化飢渴,就不難理解那青澀的溫馨。「文革」開始前幾年,幾乎沒有任何電影。後來有了樣板戲電影。看到八億人都會唱樣板戲了以後,不得不解禁了《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再後來又解禁了《鐵道衛士》、《奇襲》和《打擊侵略者》等抗美援朝的影片。但橫豎就是這幾部。那時候沒有電視、沒有所有今天青年人所能想像的娛樂;圖書館關門,全國老百姓的新聞和文藝消遣來源全賴簡陋的礦石收音機話匣子和幾張報紙。由此,您就知道看外國電影是多麼難得的時髦了。
「文革」後期,隨着中國跟朝鮮關係解凍,我們有了朝鮮電影萬人空巷看《賣花姑娘》、《鮮花盛開的村莊》、《摘蘋果的時候》的機遇,直到我上大學時還津津有味觀摩《金姬和銀姬的故事》呢。
再到以後,國門縫隙越開越寬,我們有了南斯拉夫的《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橋》等。我認為,即使按照今天的戰爭片標準,這些片子仍然堪稱經典。
現在國際旅遊開放了,幾乎人人都拿去歐洲和申根國家遊玩當成了在自家後院閒庭信步。誰都可以走出國門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我偶然想到,有人去過山鷹之國阿爾巴尼亞嗎?它雖然窮,卻曾經是我們的「天堂記憶」啊。我難忘我們只能靠看看老蘇聯或阿爾巴尼亞電影過過乾癮來了解外面世界的日子。
我也知道今天那些曾經紅火過的第幾代第幾代張藝謀、陳凱歌、馮小剛之類都是阿爾巴尼亞電影的孩子。不信你問問,他們敢說沒心儀過那時的阿爾巴尼亞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