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第．保祿畫作《天國》（局部）\作者供圖

　　擁抱與親吻都是俗世男女表達愛意的方法。大約三十年前，美國兩位牧師呼籲創辦一個節日，在寒冬中鼓勵人們透過擁抱釋出善意，於是有了每年一月二十一日慶祝的國際擁抱日。

　　相較於親吻，擁抱沒那麼私密，也並不特意指向愛情，可以發生在親人、朋友乃至街邊偶遇的陌生人之間。畫中的擁抱場景，有時體現俗世男女的歡愉情愛，有時是母子之間的溫情與倚靠，還有的時候，只是為了純粹表達某種真純與熱烈的喜愛。

　　提到情侶之間的擁抱，除去那幅人盡皆知的克里姆畫作《吻》之外，還有一位不得不提的畫家是畢加索。這個浪漫的西班牙人一生曾創作若干以「擁抱」為主題的作品，包括早期「藍色時期」的寫實畫作，以及一九七○年代畫家在晚年以立體主義筆法創作的《擁抱》。早年的那幅尚顯克制，畫中男女在藍色房間中擁抱接吻，男子雙臂環住女子的腰肢，女子的紅色長裙熱烈鮮艷，暗示房間中湧動的情慾。而一九七一年的那幅相似題材作品則基本上摒棄寫實，用幾何圖形及色塊描摹陷入愛情中男女的親昵舉止。身體緊貼，四肢扭纏在一起，不分彼此。

　　俗世男女的愛情故事不勝枚舉，而希臘神話中提到的一則傳奇愛情故事，竟發生在人與物件之間。住在塞浦路斯島上的年輕雕塑家皮格馬利翁有些「厭女症」，覺得身邊的女性要麼追求美貌、要麼追求金錢，大多膚淺輕佻。因此，他不問俗世，潛心創作，將自己對於理想女性的渴望傾注在他的那些雕像中，到後來，他竟然愛上了自己的作品—一件名為加拉蒂亞的女子雕像。皮格馬利翁的執著與熱情感動了愛神阿芙羅黛特，她賜予雕像生命，幫助相愛的兩人結合。法國畫家傑洛姆（Jean-Leon Gerome，一八二四─一九○四）的作品《皮格馬利翁與加拉蒂亞》，正正呈現出雕塑復活的那個讓人欣喜的瞬間。

　　在傑洛姆活躍的十九世紀後半葉，印象主義風頭正盛，但這位法國畫家絲毫不為所動，一直堅守學院派風格，以古典主義筆法創作。他的這幅描摹皮格馬利翁愛情故事的畫作，也沿用了古典主義學派的創作路向，用筆精細，構圖典雅。畫中兩主角位於畫幅中央，正擁抱並忘情親吻；愛神之子丘比特位於畫面右上角，笑瞇瞇俯視二人，射出象徵緣分的神箭。整個畫面中最吸引我的，是加拉蒂亞性感的腰肢。她背對觀眾，我們見不到她的面部表情，但單憑她那嬌俏扭動的腰肢，我們已能猜到被雕塑家擁抱的她，必是對愛情懷了難以言說的憧憬與熱望。

　　身處愛情中的情侶也好，互相依靠的母子也罷，常常借擁抱表達心意，而且，這種心意是極其私密的、排他的，不容他人干擾。不論在畢加索抑或在傑洛姆的畫中，擁抱的兩人是忘情的，自成一個封閉的小世界，旁人只得遠遠看着，不敢打擾。而在十五世紀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畫家第．保祿（Giovanni di Paolo，一四○三─一四八二）筆下，畫中人藉由擁抱傳遞的愛意更普適且更廣博一些，是敞開的，邀請觀眾進入畫作呈現的氛圍與情緒中。

　　一四四五年，第．保祿創作了一幅名為《天國》的小幅祭壇畫，靈感來自但丁的《神曲》系列之《天國篇》。畫家用了紅、寶石藍和黃等眾多鮮艷的顏色，將他想像中關於天堂的最和諧與最華美的圖景，呈現在觀者眼前。畫中，一眾聖徒及天使兩兩擁抱，不分性別也不問身份。他們彼此雙目凝視，神態安詳，任何頹喪與失落的情緒都不見。畫中人周遭裝飾以眾多鮮花及果樹，象徵繁茂。

　　雖然用今人的視角看，這幅畫的作者尚未熟諳透視法，對於人物體態與衣飾的處理略顯僵硬，甚至構圖也不夠錯落有致，但是倒退至六百多年前看，這幅安置在教堂中的祭壇畫，卻是極其應景的創作。畫家將擁抱視作博愛與憐恤的象徵，以畫中人紛紛擁抱親近且不問身份與等級的場景，來宣揚平等及自由的宗教精神。因此，「擁抱」這一動作出現在這幅作品中，也便走離私密親昵的語境，去到一個更廣闊且更開敞的情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