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河豚在香港被稱為雞泡魚/資料圖片
魯迅先生曾經在《今春的兩種感想》中說到:「所以我想,第一次吃螃蟹的人是很可佩服的,不是勇士誰敢去吃牠呢?」螃蟹殼堅螯利,橫行霸道,一副大將軍相,敢吃第一口的人確實讓人欽佩。
我第一次吃皮皮蝦時就曾想到,這些傢伙們長得也不善,比陸上的大蜈蚣長相還惡,第一個敢吃牠的人也得橫下心來。後來出差到福建吃了一次鱟。我猛地一看着實嚇了一跳,那傢伙怎麼長得那個樣子?活像放大若干倍的黑土鱉,鱟的味道我早已忘了,但卻牢牢記住了牠那奇形怪狀的模樣。
一位朋友從台灣歸來,讓我猜猜他此行何事難忘?我猜是日月潭的風光?是高山姑娘的舞蹈?是台北高雄的繁華?還是台灣朋友的鄉情?他都神秘地微笑搖頭。他說,錯矣!真正刻骨銘心的是生吃大蜘蛛。那可是一種生活在巴西熱帶雨林中的大蜘蛛,天啊!你肯定沒見過,毛茸茸的蜘蛛腿賽過最大號的羊絨線。放在盤子上端到你面前,你能清楚地看到牠的八條粗腿還在伸張活動,似乎在向食客表示牠還健康地活着。主人生吞活蜘蛛是帶有示範性的,吃完以後帶着一種幸福、驕傲、勝利者的姿態望着大家,見滿桌子的人無不膽戰心驚,只好又重新拿起一隻大蜘蛛生吞一次,而且邊吃邊講,邊吃邊解釋,邊吃邊安慰,一連生吞活嚼了三隻。朋友盛情不可違,禮節不能不顧,無奈之中,只得眼一閉心一橫,拿出上刀山下火海的決心。
他回憶道:「我趴在馬桶上差一點把苦膽吐出來,兩天沒吃一口飯,不是不餓,是沒有一點食欲,一想到那可怕的毛茸茸的東西爬過我的口腔,滑過我的食道,我就只剩下一種欲望─嘔吐!說真話,台灣之行已經過去了半年多了,現在我最怕見的就是蜘蛛一類的東西。和蜘蛛相比,老虎、獅子、豺狼、鱷魚都那麼可愛,一點都不可怕。前幾天我和同事買東西,不經意間竟然一眼看見了一隻毛茸茸的大蜘蛛,那是一隻玩具,生動地匍匐着,彷彿在窺視什麼,我突然像被電流擊中,再也控制不住,抱着肚子蹲下身來。同事們都問我怎麼了,為什麼臉上的肌肉突然痙攣扭曲成一團,我說可能是心絞痛,其實我是讓那個玩具大蜘蛛嚇的。」
廣東人在吃上堪稱勇士,有天上飛的除了飛機,地上跑的除了汽車,水裏游的除了輪船統吃的壯稱。所以我推測,凡第一個嘗鮮的不論是吃螃蟹、蛇、耗子、穿山甲、還是吃土鱉、螞蟻、肉蛆什麼的,十有八九恐怕都是廣東人。
在蘭州軍區當兵的一位朋友曾幾次和死神較過勁,在朋友圈子裏有「西北狼」之稱,是個傳奇式的人物。用他的話說除了死孩子沒啃過,連子彈也試着想嚼出滋味來。
那次為了慶祝他晉級,朋友們相聚,有一道菜叫奶油肉蛹,顧名思義,一片白白的奶油中蠕動着一層粉紅色的肉蛹,滿桌高朋尚未伸匙,他卻三步併兩步直跑進衛生間吐得翻天覆地,待喘過氣來才呻吟着說,我見不得那些小蟲蟲。後來得知,他確實天不怕地不怕,極而言之宰個人都不眨眼皮,但就忌見那些毛毛蟲一類的昆蟲,一見就從心底犯噁心打哆嗦。朋友們幽默地說,倒退幾十年你要是被敵人抓住了,老虎櫈、辣椒水都能扛得住,中美合作所的四十八套大刑都敢讓伺候,如果抓一把小蟲蟲放在你肚上爬你還不嚇得「屈嚇成招」了?沒想到他認真地眨眨眼,嚴肅了一陣說,那還真沒準!
第一個人吃螃蟹確實需要勇氣,但後人吃螃蟹卻只需要福氣,大可不必畏首畏尾的。又例如番茄,據說第一個食它的人是為自殺,那年月世人都以為紅紅的番茄劇毒,見血封喉,但從那人開始吃第一口,後人從此把番茄列為食品,今天再也沒人會因怕毒死而不敢吃番茄了。
河豚不同,因其劇毒,其毒致命,每吃一次河豚都可能被劇毒毒死,每吃一次河豚也都有可能死在嘴上。第一個吃螃蟹的賭的是勇,而吃河豚的賭的是命。我想第一個吃河豚的人肯定被毒死了,其使人不畏死後因食河豚而喪命的也不在少數,但河豚的味道之鮮美並沒有因為有人食之而亡就沒人再吃。我敢肯定像屎殼郎一類的昆蟲也有人吃過,只不過不香,雖然食之無恙,因之不香就不再有人吃了。而河豚太香了,味道太美了,牠的誘惑力太大了,死亦何惜?
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哪一種食物能讓人們心甘情願地拿生命作代價為得一吃。據說每年河豚正肥時,日本國食客就如鯽魚過江不惜千里迢迢從日本趕到中國來專吃那一口。據說日本食客行前都要立下遺囑,以免真的不幸被河豚毒死惹出麻煩。日本人生性最狡猾,能被一種魚香吸引到連命都不要了,足見河豚的魅力。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