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春回大地,與春之來臨一起復甦的,是他的惆悵。馮延巳說「誰道閒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有一種傷感怎麼也揮之不去,無法解脫。於是,便有了無數的獨立花前、獨倚闌干、獨坐黃昏,以及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
有時,好像是入睡了,滿腔愁思卻在夢中延續。「夢」字,頻頻地出現在馮延巳的詞中。例如:
夜初長,人近別,夢斷一窗殘月。
夜漸漸長了,應該是清秋時節。兩人別離不久。寥寥六字交代了時間、情況,接着一句裏的「夢」顯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相思的蔓延。忽然就斷了,眼前是一窗殘月。讀到這樣詞句的人,也為他傷感,不忍再聞。而他呢,另一首詞裏,又說:
濃睡覺來鶯亂語,驚殘好夢無尋處。
這一回,本來睡得很濃,夢也安好,卻不想被鳥兒嘰嘰喳喳亂吵,驚醒了。劃破了一個好好的夢,醒來再也無處可尋。這一句給人極大的聯想餘地,夢被驚擾後無法延續,人生中有多少暢快美好不都如此?一旦破滅,難以再圓。往事就像夢,轉眼成空。
夢,在馮延巳的長夜裏,有時實有,而更多的時候卻並不是夢,而是思念,是夢想。有時也是兩者的結合。例如:
山如黛,月如鈎。
笙歌散,魂夢斷,倚高樓。
歌聲消散,思緒隨之中斷。這裏的「魂夢」是思念。他想起往日的種種,牽掛不已。夜寂靜深邃,思念就像從心底飛出,夢遊在夜的每一處。讀古詩詞,感到古人把魂、夢、思念,合為一談,極具審美性。
憶歸期,數歸期,
夢見雖多相見稀。
相逢知幾時。
這裏的「夢」,在我看來就是實夢與虛夢(思念)的結合。夢中見、心中想,卻見不到。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相見?
總之,馮延巳筆下的夢有着多重的意義。既是入睡後發生的夢,又是半夢半醒或清醒中的魂牽夢縈,重重思念。作為一個憂鬱氣質的詩人,他的長夜有無數的夢隨。他的詞,是一首首人生如夢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