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海恩斯畫作《凱特的信》/作者供圖
最近,網絡視頻節目《見字如面》在內地頗受追捧。一檔依託互聯網平台播出的綜藝節目,邀請嘉賓朗讀舊時書信,懷想那些「車馬與郵件都慢」的日子。媒介是新,內容是舊,新舊間的互動,足以引人思考。
如今,隔着數千公里的人們,一通電話或一封電郵,分秒間便足以完成一場問候或幾句叮嚀,而當年一句信紙上的「見字如晤」,往往要隨着車船搖晃數天甚至數月,才能來到收信人的身邊。說得矯情些,通訊的遲緩以及等待的焦灼,對於鴻雁傳情的戀人而言,也許是件又甜蜜又憂愁的事情吧。
畫家筆下,亦不乏描摹寫信與讀信情景的作品。畫中主角多是女子,要麼伏在桌邊,要麼坐在窗下,且大多是一副嘴角含笑、嬌俏可人的樣子。其中最為人熟知的,恐怕要屬荷蘭畫家維米爾(Johan Vermeer,一六三二至一六七五年)的《寫信女子》和《窗邊讀信的少女》了。
《寫信女子》創作於一六六五年前後,《窗邊讀信的少女》較早些,約在一六五九年完成。當時的維米爾娶了漂亮太太,繼承了家族生意,正處在事業與人生的巔峰期。因此,這兩幅畫作看上去都是安寧和美的,可以想見畫家創作時,該是懷了怎樣愉悅愜意的心情。兩幅畫中用了大量藍色及黃色,既符合維米爾的用色風格,也給畫作本身增添溫暖與典雅的意味。
《寫信女子》呈三角形構圖,穩固且冷靜。畫中女子衣着華麗,像是富裕人家的小姐,正伏在桌上寫信,卻忽然被打斷,抬起頭來,眼帶笑意,望向畫框外。不論畫中人的衣着,抑或是她俏皮笑着的神情,都透露出活潑不拘束的性情,與我們慣常想像中溫良馴順的大家閨秀頗有些不同。維米爾活躍的十七世紀後半葉,正是荷蘭美術的黃金年代,也是這個低地國家經濟起飛的輝煌時期。畫中人的率性與自在,或許正是當時人們自信且張揚的某種寫照吧。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維米爾在描畫那些寫信或讀信的女子時,每每讓她們坐在窗前,這一來增強了畫面的光暗對比,二來也為畫中窗戶在實用意味之外找到另一重關於思念的、繾綣動人的隱喻。唐人溫庭筠曾用「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形容倚窗思念的女子,而蘇軾在《江城子》中懷念妻子當年的美麗嬌俏,如「小軒窗,正梳妝」,也用了窗戶這一意象。可見在東、西方藝術的語境中,窗前女子的形象總是與思念懷戀的意緒相伴相生。
數百年前的歐洲,識字寫信的人遠不及如今,而能夠用筆描摹日常並寄託情感的女子則更少。因此,畫中出現的寫信人形象,大多是貴族階級或新型中產階級的女子,衣着華麗,表情與姿態嫻雅。她們無需憑靠勞作謀生,故而有大量時間用來寫信、散步或參加舞會。像是奧斯汀小說中的女主角,每天都會寫下或收到幾封信,而信中內容不過是某某男爵夫人家裏做了好吃的點心又或是某某公爵的多金遠房侄子將到訪隔壁莊園之類,八卦與閒言碎語居多,熨帖的問候與實在的思想碰撞少。相較而言,英國畫家海恩斯.金(Haynes King,一八三一至一九○四年)筆下的寫信人,不扭捏也不端着架子,更能見出煙火俗世的美好。
與維米爾一樣,海恩斯也熱衷於在畫布上呈現家庭生活情形。維米爾畫中人相對富庶,而海恩斯作品中的男女則大多出身勞動階層,住在木房子裏,穿着粗布衣服,沒有珍珠耳環也沒有寶石項鏈。說得不客氣一些,海恩斯其實頗適宜成為富裕掌權階層的所謂「御用畫家」,透過畫作讓那些物質條件算不上豐盈的男女,找到樸素生活中的點滴美好。在《凱特的信》一畫中,女子伏在桌上寫信,甚至來不及解開圍裙,像是剛剛操持過家務一般。她沒有漂亮的信紙,沒有昂貴的鵝毛筆,但是她的神情與維米爾畫中寫信女子的神情一樣愉悅而愜意。
不論時代如何流轉,不論通訊媒介如何變遷,文字從來都是無可取代的精神及情感溝通的良方。不論畫中寫信人來自哪裏,不論她們憑藉何種語言交流,當人們讀信或寫信給思念所繫的遠方,她們的眼神與表情,竟然如此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