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駁二藝術特區內設有名為「呷飽未」的趣味展覽/資料圖片
提起到台灣過年，很多親友都說，台灣東南西北我們都幾乎走遍了。這些年，香港人到台灣旅行，就好像過幾個街口去探阿媽一樣。我們這次去的高雄、台南、台中，先前也都去過，不過台灣的魅力在於，它會讓你想念，想念那裏的山水人情、尋常巷陌，想念那裏的夜市小吃。
駁二藝術特區
在高雄我們去了駁二藝術特區，那是一個舊火車站和附屬的倉庫群改造的藝術園區，地近舊港口，當年應該是台灣對外貿易的貨物集散地，後來荒廢了，被政府撥歸文化創意展覽之用。地方很大，光是一個舊火車停車場就有幾千米方圓，空曠的車場上散落一些鋼鐵雕塑，用廢舊鐵件搭成，有一個大喇叭，一個大陀螺，鋼鐵構件的雕塑，與不遠處的舊火車頭遙遙相望，彷彿是對往日歲月的憑弔。
從舊火車場往海邊走，便是一列貨倉，貨倉之間的空地，鋪了小火車軌，不時有載滿孩童和家長的小火車穿梭來往。空地上有一個竹編的巨大蛇雕，蜿蜒的蛇身呈不規則狀，有些身段粗肥，有些細瘦，好像一隻巨蟒剛吞了小綿羊，還沒消化的樣子，看上去帶點誇張，但在轉折起伏之中，又可見蛇的靈動與多變。有一些攀藤植物爬在竹編蛇身上，日後藤蔓生長旺盛起來，應可爬滿蛇身，那時一隻綠油油生機勃然的蛇，又是另一種面貌了。
倉庫群裏有各種展覽，注重前衛、實驗和創新，也有一些民俗色彩濃烈的文化項目，提醒現在的年輕人，他們祖先過日子的風貌。一個展覽叫「呷飽未」（吃飽了沒有），介紹當地傳統的「辦桌」風俗，即是請客吃酒的流水席，各種古早用具，配以圖片和手作公仔、剪紙搭建的街道住宅等等，多層次展示舊日子的風味。一個叫「好漢玩字」的展覽，請一些藝術家用各自的方式，玩弄漢字，作出種種趣味來。還有一個「安徒生國際插畫展」，應該很精彩的，可惜時間關係也錯過了。
瑞豐夜市
高雄有幾個夜市：六合觀光夜市、瑞豐夜市、鳳山青年夜市，我們選了瑞豐夜市，據說是當地人喜歡去的，想像起來會比較地道。瑞豐夜市不大，邊上還有一些賣手作、日用品的小攤檔，可能稍遠便是街市。台灣夜市都傍着街市，因為聚起尋常百姓的人氣，互相依存。
瑞豐夜市賣的大多是小食，臭豆腐和麻糍勾肩搭背，滷味與烤腸互別苗頭；這邊廂叫賣刈包，那邊廂推銷蚵煎，整個夜市熱氣騰騰，人聲鼎沸。夜市攤檔大多只有七八個平米，都是年輕人在打理。有的一人一腳踢，有的小夫妻夾手夾腳忙裏忙外，賣熱食與賣冷飲的緊挨在一起，方便客人又吃又喝；賣燒烤的不遠，又有一檔賣珍珠奶茶，總之邊看邊走，邊吃邊喝，來客摩肩接踵，檔主收錢也不亦樂乎。
小食的好處是家常味道，但他又做得比你自家好；東西不貴，人人消費得起；食物分量少，方便客人每樣都吃一點，不至於一上來就飽肚。是誰發明了夜市這種庶民狂歡的銷售形式？簡直是天才！
想深一層，根本也不是有人發明，而是由小到大發展起來，小本買賣慢慢聚攏，成行成市，當地政府再稍加管理，注重衛生和品質，慢慢打響名堂。當地人蜂擁而至，遊客聞名趨步，夜市於是成為台灣旅遊的一道風景線。
夜市賣的滷味，都是豬肝豬肚豬腸、鴨血鴨腎鴨頭，與香港臘味舖那種燒豬燒鵝燒雞不同，都是小小下水，切得細碎，滷得夠味，用小紙包盛住，澆上調味汁，人人一小包托在手上，小竹籤插起來，邊走邊吃，只覺身心舒展自在。
台灣盛產魷魚，大的叫大卷，中的叫中卷，小的叫小卷。大卷竹籤串起來燒烤，吃起來有炭烤的焦香，魷魚的清鮮，肉質的爽脆；中卷有做成沙拉的，拌以高麗菜絲、洋葱絲、沙拉醬，口感豐富。小卷用來炒米粉，與珠蚵有異曲同工之妙，都能大大提升食物的鮮味。
台灣小吃與我老家閩南的小吃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雖然各自的做法都有點不同了，但都來自同一母題。像蚵仔煎、潤餅、麻糍、蚵嗲、蚵仔麵線等等，吃起來都有親切感，能惹一番鄉愁。
計程車司機
因屬自由行，在台灣免不了出入都依仗計程車，台灣計程車司機與北京不同，沒那麼喜歡侃國家大事，大多數都親切健談，個別的一臉苦澀，大概謀生不易，內心糾結。多數司機都會主動介紹當地的風物，哪裏的飯館價廉物美，哪裏的商店有地道手信，不只有問必答，還能主動提醒客人不要錯過一些有代表性的景點。
在高雄我們預約一個司機，大清早就在酒店門口等候。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妻子是高中教師，兩口子都退休了，又沒有孩子，生活悠閒，平日開計程車是為打發時間。
他帶我們去遊忠烈祠，是紀念黃花崗起義的紀念堂，地處高雄唯一高山頂，可以俯瞰整個高雄市，不遠處的海港上貨輪穿梭，更遠的地方有摩天樓矗立在霧霾中。忠烈祠建得有點氣派，但維修差強人意，不少地方都有破損，臨近年關，遊客稀落，更顯得冷清。祠前遊廊上有孫中山先生和其他民國先烈的遺照，在冬日暖洋洋的陽光裏，這些百年豪雄靜靜俯視他們生命鑄就的鮮活人間，紅塵百丈，眾聲喧嘩，他們眼看這個變幻莫測吉凶難卜的世道，又該作何感想呢？
司機又帶我們去高雄西子灣，途中經過一處蔣介石的行宮，假日行宮不開放，只看到外面停放的座駕。因為年久失修，柵欄都破敗了。司機說自從民進黨上台後，對先總統就沒有敬意，大概政府給的錢也少了，維修難以用心，因此都有點被遺棄的樣子，這下之意，心有戚戚焉。行宮附近有很多上了年紀的大榕樹，樹冠龐大，氣根茂密，看上去有一種雄闊雍容的氣度。行宮旁有一小小庭園，小橋流水，花圃石徑，漫步走一圈，也算賞心悅目。
西子灣是一個大海灣，有漫長的沙灘，海水連天，一望無際，可惜沙灘上沒什麼設施，遊客來到拍一張到此一遊的照片，也就沒什麼好做了。小山坡上一座小廟，香客寥寥，旁邊是英國領事館，很平凡的兩層小樓，居然還要收門票，我們也都沒有興趣了。西子灣雖然是高雄聞名景點，但只得一個空殼，連一個像樣的咖啡座都沒有，遊客來到，未免怏怏失落。
倒是司機可愛，一路開講，有時擔心他說太多會累，勸他休息一下，他倒說喜歡談天，習慣了和客人交流，也不會影響開車。
後來竟談起他的家事，說結婚後與妻子相處不好，幾次都打算離婚了，終於沒有離得成。問他原因，說是老婆一生都想控制他的財產，他與她鬥了一輩子，到最後投降了，把財產都給她，如此家庭才安生下來。
因為沒有孩子，早年做工程師收入不錯，又因投資股票賺了一大筆，因此他去過四十多個國家旅行，可稱見多識廣。可惜在金融風暴中大輸了一回，不但賺回來的輸光，還倒貼一千多萬。大概因為這樣，他就回歸尋常日子，把財產權交出去，換回來平靜日子，開開計程車，與陌生人談談心事，很安全又得以抒發心中積鬱，如此日子一天天過去，他也算閱盡人間悲歡。
高雄在一個大平原上，馬路寬闊平整，城市顯得有規劃。司機說那是日本人手上建起來的。日本人做事有規矩，先做很多調查，掌握多方面資料，之後再規劃道路，如此高雄很少有堵車。我們問市中心在哪裏，司機說高雄沒有一般城市那種市中心，在城市的不同角落，各有自己的繁華街道，一個多中心的城市，給人感覺是有氣派，有包容性。
離開高雄往台南那天，也是這個五短身材的司機送我們，一路又說不停，上下車照料周到，親切有如老友，臨別一揮手，只道謝不敢說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