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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有信,秋月無邊/趙稀方

時間:2017-01-19 03:16:08來源:大公網

  圖:董啟章曾獲選成為第二十五屆香港書展「年度作家」/資料圖片

  在前不久的「中澳論壇」上,有一位澳洲學者提交了一篇討論董啟章的論文,弄得中方學者面面相覷,多數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幸而我在場,評議了這篇論文。

  香港作家董啟章其實已經是華語文學界較為知名的人物,在香港、台灣及海外多次獲獎。《永盛街興衰史》和《地圖集》是董啟章崛起於文壇的代表性作品,讓人耳目一新,也讓一部分讀者不知從何下手?

  董啟章《永盛街興衰史》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對於歷史書寫本身的反省。小說在開頭就點明自己在寫作,「燈下是一篇還未完成的文字:永盛街興衰史。」在寫作中展現寫作自身,這種「後設」手法在後現代寫作實踐中不足為奇,不過,董啟章在此展現寫作過程,卻有自己的目的,即將歷史與書寫聯繫起來,將歷史看作是自己經由史料和想像建構的過程。也就是說,永盛街的歷史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由他這個書寫者來形塑的。在這種形塑中,敘述者經常展現自我衝突和質疑的地方。小說的結尾,「我」告訴回港買樓的父親要為永盛街寫一部興衰史的時候,父親居然淡淡地說:「永盛街根本就不存在,它只是你奶奶的夢。」

  在《永盛街興衰史》中,主人公搜集了很多地圖,孜孜於研究,然而,敘述者最終並未經由地圖看到真相。一般而言,人們認為地圖是客觀化和科學化的認知,董啟章卻發現,即使地圖,也仍然是歷史形塑的手段。由此,經由不同的香港地圖,正可以見證香港歷史的構建過程。一九九七年六月,在香港回歸前夕出版的《地圖集》,正是這樣一種構思的產物。

  由「外領屬性」談論的地圖權力學,從理論上說並不新鮮。我們很容易想起薩義德(Edward. W. Said)在《文化與帝國主義》中的著名論斷。以祖家的街道名稱給佔據的殖民地街道命名,這是帝國主義敘事的一個重要部分,也是後殖民理論常常提及的現象。這種命名本身就是帝國權力的標誌,同時也為了在殖民地複製殖民宗主國的結構,為殖民者製造親切感,以克服在異域他鄉的恐懼感。在《地圖集》中,我們很容易找到驗證這些理論的歷史材料。例如「雪廠街」(Ice House Street),傳說英國到香港以後,不適應這裏的炎熱氣候,故建立冰庫,並進行一項製雪計劃,「模仿洋人家的氣候而製造大雪紛飛的擬似經驗,以紓緩洋人對當時的暑熱的不適應引起的,以及釋解他們因缺乏寒冷季節而無法排遣的鄉愁。」到冰窖體驗祖家的嚴寒,一度是受歡迎的英人消閒活動。據說,英人初到香港,必會先到雪廠,把他們的記憶貯存在冰窖裏,以防它們在炎熱的氣候中腐敗。書中指出,英文的Ice House應譯為「冰庫」,與「雪廠」不完全一致,不過「雪廠」的想像「更接近殖民者社會的本質。」

  很明顯,《地圖集》是董啟章向卡爾維諾致意的小說。在談到《地圖集》的時候,董啟章反覆提到卡爾維諾的小說《看不見的城市》。不過,兩者卻不太一樣。讀《看不見的城市》,讀者知道那些城市全是馬可波羅的虛構,讀《地圖集》,讀者卻感到茫然。從嚴格的地理術語到各種年代的地圖以及對於學界研究狀況的呈現,讓我們感覺到《地圖集》是一部很學術的地理學着作。然而,它又的確是一部小說,想像常常會不知不覺潛入進來。

  不過,無論歷史如何虛無,卻仍有打動人心的地方,那就是《永盛街興衰史》中的奶奶。奶奶並非什麼歷史主角,而只是一個江湖戲子。小說一開頭,引用一九三○年抑殘百謬生《永盛奇葩》的記載,描寫當年的歌伶杏兒在永盛街望江樓演唱《客途秋恨》的景象,「技驚四座,及至婉轉悲惻,沉鬱惆悵之外,座上過客游子無不愴然淚下。」據史載,《客途秋恨》原曲寫於第二次鴉片戰爭時期,曲詞描寫的正是英軍進攻廣州情形,「我」的名字「有信」,即出自於《客途秋恨》的前兩句「涼風有信,秋月無邊」,是奶奶起的。「我」這一年來近乎每天都在聽這首南音,咀嚼其中的「悲傷和沉鬱」,「聲音是拉得長長的,感情也是拉得長長的,哀怨彷彿一個世紀的時光還未能化開(你話若然艷質遭兇暴,我寧願同埋白骨去伴姐妝前。或者死後得成連理枝,好過生時常在奈何天。)」〔董啟章《永盛街興衰史》,《衣魚簡史》第六十七至九十五頁,聯合文學出版社二○○二年二月初版。〕。

  小說中時時在情節相關的地方,穿插《客途秋恨》的曲詞,以楷體標示,形成一種互文性,形成過去與現代的映照。現在的女友阿娟僅僅因為「我」有加拿大護照,方便移居,就主動跑來,對他的世界完全不能理解。現代香港的功利,距離《客途秋恨》中有情有義的世界的確已經十分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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