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本地圍村為慶祝節慶而搭建的花牌\黎俊霖供圖
今年初,有逾六十年花牌紮作經驗的李翠蘭在一個展覽中展出榮休前最後一個全人手製作的花牌。在她眼中,花牌紮作技藝雖被香港特區政府納入首份非物質文化遺產清單之內,但因都市建設,令可以擺放大型花牌的空間愈發收窄,而近年社交媒體崛起,人們已不再需要借助花牌來發布消息,再加上傳統節慶活動逐漸衰落,都令本港花牌紮作的發展漸趨式微。\大公報記者 劉 毅
在一個細雨霏霏的上午,記者來到位於元朗的「李炎記」花店,專訪了該店花牌紮作的第二代傳人李翠蘭和第三代接班人黎俊霖。
一九五四年,李翠蘭父親李炎創立了這家老字號花牌店,當時小學畢業的李翠蘭便跟隨父親學習製作花牌,至今已逾六十載。
「過去的香港,花牌是一種向別人發布消息的告示。上世紀五十至八十年代初是花牌的全盛期,當時無論大型節日、開張誌慶,抑或喜慶婚嫁、喬遷之喜,一個十分惹人注目的大花牌可謂必不可少。」李翠蘭說:「上世紀七十年代,香港經濟騰飛,當時人們有多餘財力向花店訂購花牌,市場一片蓬勃。」
曾幾何時,香港灣仔、九龍彌敦道一帶等鬧市皆可見到慶祝大公司開張誌慶的花牌,但時移世易,李翠蘭表示,現今境況已大不如前:「如今市區並非完全沒有擺放花牌,只是比較少,多出現在大型節慶之時。原因是市區租金上漲,人們越來越沒有多餘空間展示花牌。加上如今在市區懸掛一個大型花牌,須經有關部門批准,申請手續又相當繁瑣,只得作罷。」
李翠蘭續說,當年製作花牌的花店遍布港九新界,但時過境遷,目前仍堅持製作大型花牌的花店,數來數去,全港也不過四、五家,且大多數都在新界。
擔心傳承出現困難
在新界地區,花牌業也是好景不常。
李翠蘭猶記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整個元朗近二、三十條村的節慶、喜宴、店舖開張時展示的花牌皆出自李家的花牌店。然而,隨着政府建元朗新市鎮,昔日的村屋被高樓大廈替代,令李翠蘭的花牌店大受衝擊,李翠蘭慨嘆道:「上世紀八十年代,本港花牌業開始沒落,當時村屋銳減,加上人們不再於室外擺酒,轉而在酒樓擺酒,致使本地花牌業逐漸萎縮。再加上,以前的店舖,做的都是數十年的街坊生意,店家會訂購花牌以吸引街坊。但現在的店舖,租約時間短,往往幾個月就會轉讓他人;加上現今世代,互聯網興起,宣傳方法越來越多,令花牌原本的宣傳作用大大削弱。」
社會對花牌的需求減弱,導致本港花牌業萎縮,此為不爭的事實。畢竟,花牌紮作是本港傳統的手工藝,已獲列入香港首份非物質文化遺產清單之內,值得我們珍視和保留,但李翠蘭指出,花牌製作非常辛苦,擔心傳承會出現困難。
「其實,製作花牌亦非外界想像那般簡單。」李翠蘭拿着手中一個正在製作的花牌介紹:「紮作一個花牌,需要寫大字、摺花、製作配件、上棚等多種技能。我們會用到剪刀、竹籤、色紙及油掃等多種工具。」之後,李翠蘭開始進行為花牌龍頭點睛的工序,邊以油漆描畫花牌上的龍眼,邊向記者說:「製作一個花牌,從寫字、上花,一筆一畫,都需全神貫注,比如花牌上的花,完全靠人手貼上去,還要講究兩側對稱。」
蘊含多種工藝精髓
製作工序已經繁複,還要看天行事,李翠蘭續說:「花牌大多放在室外,日曬雨淋,如何令它不受天氣影響,這也是一門學問。」她指着其中一個花牌圖紙道:「兒時,待父親寫好字後,我再寫多次,然後黐上棉花造字。」棉花造字可謂花牌傳統,近年李翠蘭於本地遍尋製作花牌的專用棉花而不獲,無奈只有用油漆直接在花牌上寫字,以代替棉花造字。
兩年前,李翠蘭因身體狀況無法繼續經營花牌店,其家族新一代年輕人又不願接手,結果,接班花牌店的是兩位自小在圍村長大的年輕人──八○後的黎俊霖和九○後的李嘉偉,他們原為搭棚師傅,對花牌文化耳濡目染。黎俊霖表示,接手這家老字號花牌製作店,除了是被李翠蘭對傳承父業的情意,以及對花牌紮作技藝的執著打動之外,亦是想令這一傳統民俗薪火相傳。
對於李翠蘭表示「花牌製作非常辛苦」、「非外界想像那般簡單」,黎俊霖深有同感:「雖然我已跟李師傅學了兩年,但若要我全人手製作一個花牌,仍是未夠班。」他認為,製作一個花牌,除了紙紮、摺花、上棚等工序外,花牌上的大字,也是至關重要:「最難學習的就是學寫花牌上的大字,如何寫得好看,這道工序非常考功夫。我以前以為學習花牌製作不太複雜,可是真到入了行,才發現製作花牌並非一朝一夕可學到的手工藝,其中蘊含很多中國傳統手工藝精髓。」
黎俊霖告訴記者,當今社會,人們喜歡追求一個「快」字,而製作花牌需要耐心和時間,因此對於李翠蘭擔心的傳承問題,他認為不無道理:「據我所知,如今已越來越少製作花牌的手藝師傅,本港其餘花牌店也是老人家在苦苦支撐,現在,想請一位懂得畫『龍柱』上的龍的師傅都沒有。」
除了傳承問題之外,面對現今本港花牌業的萎縮,黎俊霖也有一番見解:「花牌多用於香港傳統節慶,但隨着傳統節慶的沒落,花牌也會受到影響。」他以香港潮人盂蘭勝會為例作出解釋:「現在,籌辦潮人盂蘭勝會的機構也大幅度減少,他們對花牌的需求就會減弱。」
今時今日,互聯網衝擊着各行各業,改變着人們的觀念,也影響了花牌紮作業的生存空間,「過去,花牌有着廣而告之的功用,譬如誰家有喬遷、嫁娶之事,遠道而來的客人通過一個大花牌就知道主人家發生的事情,而今人們用Facebook等社交平台,即可起到傳播消息的功效,便不再需要花牌了。」黎俊霖道。
適應時代變藝術品
為了適應互聯網時代,黎俊霖也為花牌店開設了Facebook專頁。而在花牌製作方面,黎俊霖也進行了改變,諸如製作小型、可放於室內的花牌,他指着店內一個小型的「鳳頭」(位於花牌最頂部位置)對記者道:「這個『鳳頭』相較傳統花牌『鳳頭』尺寸,縮小了一倍有餘,這樣的花牌,即使放在空間不大的室內也並非不可能。」黎俊霖又嘗試用電腦打印花牌字,他解釋道:「傳統花牌師傅會使用油漆寫花牌上的字,但這樣做就需要時間晾乾這些文字,以前一個花牌師傅製作一個花牌需時兩至三個星期,但現在的都市人,早已沒有等待的耐心,為了節省工時,我們現在也會採用電腦將花牌上的字打印出來。」
不過,黎俊霖承認,以現代手法製作花牌,雖為創新,卻也是無奈之舉:「過去,花牌師傅們手工書寫的花牌字,較用電腦打印出來的花牌字要生動得多,或許很多人會說,機器可以替代人手,但無論機械製造如何發達,都替代不了傳統的民間手工藝。」
今年二月,於銅鑼灣舉行的一個展覽中,展出了由李翠蘭及其兄李志海偕黎俊霖和李嘉偉搭成的長三十三米、高八米的三面花牌,黎俊霖道:「將花牌變作藝術品進行展出,此舉不失為一個推廣本地花牌紮作的好辦法。」
記者在想,面對城市變遷,人們或許不再需要花牌,花牌失去了往日的社會功能,將其做成藝術品進行展示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傳承辦法。黎俊霖說:「未來,我們不排除在花牌上增添創新元素,但現階段,我們仍以保存花牌的傳統文化為最大目的。」他又希望,將來可通過不同媒介,讓更多人認識花牌的真正價值,以及跟香港這座城市的關聯。
訪問結束前,記者問他會否擔心花牌這一行業走向沒落,黎俊霖無奈道:「擔心也擔心不來,因為這本來就是一個事實。若花牌完全淹沒在城市建設當中,香港便失去了這種民間技藝。花牌紮作屬本地產物,是香港人的集體回憶,更是一個時代興衰的見證。我們要讓大家知道,香港還有這樣一種值得本地人驕傲的民間手工藝。」離開花牌店時,雨未停,記者回望屹立風雨中的花牌店招牌,它是如此寂寥,等待着被這座城市再次「喚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