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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港客家山歌

時間:2016-12-30 03:15:50來源:大公網

面臨失傳

  圖:劉書田(左)和劉福嬌均已年過八十,仍然精神飽滿,聲如洪鐘\大公報記者劉毅攝

  記者被一群耄耋老人撼動了!他們常年於大埔社區中心高唱客家山歌,雖鮮為人知,卻是幾十年如一日地堅持。部分老人告訴記者:「很多人唱着唱着就沒了。」縱使開班收徒,學生也多為年近古稀之輩。對本港客家山歌深有研究的香港演藝學院研究生課程中心主任張國雄感慨道:「待這班老人家辭別人世,後人或許只能通過錄音找尋客家山歌在香港的存在印記。」\大公報記者 劉 毅

  「夏日過後就係秋,唱條山歌來解愁……」高亢、嘹亮、節奏自由、音韻悠長的山歌,是山野田間勞動人民用以自由抒發感情的民歌種類。清代初期,客家人遷來香港,客家山歌也隨之傳入香港。上世紀七十年代之前的香港,農耕興盛,香港客家人散落在不同區域,大部分住在新界,以耕種為業,當時娛樂匱乏,唱山歌就成了人與人之間交流感情的方式。山歌內容不僅關係到農民生活變遷,亦反映當時社會的生活和經濟狀況。

  隨着香港城市化節奏加快,昔日的沃野良田,早已變成商業用地和高樓大廈。本地農耕業的衰落,令奠基於農耕文明的香港客家山歌,逐漸成為城市中一個不合時宜的存在,縱使已獲列入本港首份「非物質文化遺產」清單之內,卻仍然面臨失傳。

  「過往,生活在香港的客家農民,大多目不識丁,客家山歌多無文字記載,依靠口耳相傳,代代傳唱,內容有讚頌大自然、訴說心中苦悶的抒情類樂曲,以及農忙時的放牛歌、割草歌、月令歌,男、女之間對唱的情歌,以及描述社會變遷的時事民歌。」張國雄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表示。

  本身是客家人的張國雄,在外婆葬禮上首次聽到母親唱哭喪的民謠,當即就在心中萌生了研究本港傳統民謠的念頭,然而當時並未立刻付諸行動,直到二○○○年,他邀請英籍歷史學家、皇家亞洲學會(香港分會)前會長夏思義博士(Dr. Patrick Hase)到香港演藝學院講課,令他大感驚奇的是,這位來自異域他鄉的外國人居然搜集整理了本港的客家話和圍頭話歌謠。「當時我就在想,為何我們需要一個外國人來介紹自己的文化,身為一個香港客家人,我要搜集和整理本地的客家歌謠,只因這種文化正在逐漸被人們遺忘,倘若不加以留存,便會徹底消失。」自此,張國雄開始致力研究香港的傳統歌謠,主要探討客家山歌的傳承現狀:「我拜訪本港及內地多名客家山歌手,與他們做訪談,將他們唱的山歌用樂譜記錄下來。」據他研究,客家山歌在香港至少已流傳了一百年,稱得上是本地歌謠的縮影。

  完整記錄客家農民生活

  「香港客家人將自己所聽、所看、所經歷的事件,都唱成山歌,真正做到了想唱就唱。」張國雄道,對於他們而言,雖無文字記錄生活點滴,但山歌卻忠實還原本地客家人生活面貌:「這些山歌當中又有很多地道客家話,其中提到的事件過程、地理名稱,這一切如同一個現場報道,記錄當時人們在這裏如何生活。如果沒有客家山歌,我們會損失很多,尤其會失去一個對以前生活的完整記錄。」

  在張國雄的香港客家山歌研究報告中,記載了一首本地客家山歌《大埔之今昔》,其歌詞曰:「歌仔唱來又相連,大埔今日唔係舊時年,從前大埔古老鄉村屋,今日家家馬路到門邊。酒樓飯家唔在講,人口也有幾萬千,交通也有電器化,港九新界也相連……」由此可觀,香港客家山歌反映了本港的社會變遷,以及城市的發展進程。

  除了反映社會變遷,亦有不少香港客家山歌歌者,借山歌訴說自己的艱苦遭遇,譬如其中一位客家山歌手李群,她曾在年輕時唱過一首山歌,歌詞道:「六月功夫更過賤,聽到雞啼就起身,頭那冇梳面冇抹,去到店中唔見人,半夜攞鐮去割草,唔得天光來煮早,去到山中冇面見,十二條桿斷九條。」內容雖是誇張,然而今人可從中了解上世紀初本港客家婦女勞動的艱辛經歷。

  很多人都有一個誤會,以為香港客家山歌與內地客家山歌無甚區別,張國雄向記者闡釋了兩者的不同:「香港客家山歌在曲調結構和落點呼吸上都與廣東省其他地區的客家山歌有明顯不同,且客家人移居至香港後,他們所唱的山歌早已與本地文化融為一體,成為本地文化的一部分。」

  老人們在社區引吭高唱

  聽張國雄一席話後,記者對這一種本地傳統民謠更感興趣,很想親耳聽聽,惟是在現今我們居住的城市,已難尋覓香港客家山歌的影蹤,張國雄卻說:「我帶你去聽。」今年十二月的某個周一的上午,他帶領記者來到已高度城市化的大埔,在大埔社區中心內,雲集了四十多位「老友記」,大部分都年逾耄耋,稍為「年輕」的亦已近古稀。現年九十七歲的李馬嬌唱起山歌,依然中氣十足,吐字清晰,不願停止。劉書田、劉福嬌等年過八十歲的老人家也是精神飽滿,在現場高唱客家山歌,聲如洪鐘,音調高亢,極具穿透力,此情此景,讓記者驚呆了!

  張國雄告訴記者:「這班老人家住在粉嶺、上水和西貢,原本還有來自荃灣的老人家,如今卻已看不到來自荃灣的老人了,比如黃玉嬌,這位來自荃灣的老人已於十年前過身。這些老人家不管路途遙遠,不論颳風、下雨,每周一他們都會在這裏舉辦『山歌會』唱客家山歌。」劉書田的學生、現年六十五歲的謝丁嬌向記者話當年:「我是聽着山歌長大的,山間田野處處可聞人唱山歌,漫山遍野的山歌聲連成一片,好不熱鬧。」

  張國雄補充道,其實山歌也並不僅出現在新界的鄉野田園,他提及今年年初因市區重建而被清拆的九龍衙前圍村:「客家人稱衙前圍村前的大坑渠為『大水渠』,在戰前和戰後初期,『大水渠』兩邊每年都會有大型的山歌『對歌』活動。客家歌手、圍頭話歌手,都來此大展歌喉,以致河涌兩岸,擠滿人群,盛況空前。然而這一切都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後戛然而止。」

  「上世紀七十年代是本港客家山歌由盛轉衰的分水嶺。」張國雄說:「當時的香港,城市化步伐加快,政府在新界區大規模發展新市鎮,以應付急速的人口增長,荃灣、沙田等農業用地盡數變作大型新市鎮,此舉令本港客家山歌走向了衰落。之所以出現這一轉變,是因為城市化進程改變了香港客家山歌的『歌唱場合』。」對此,謝丁嬌也深有同感:「過往,人們在割草、放牛、砍柴時,為了抒發個人情感和排解工作壓力,都會唱山歌。後來人們不再需要上山、落田,也毋須借山歌紓緩疲勞和交流感情。」

  除了發展新市鎮衝擊了客家山歌之外,其最大的傳承問題就是後繼無人。張國雄希望自學所有客家歌謠,錄製唱片,留住這些漸被人們遺忘的樂章。可惜傳承這些歌謠,並非易事,因為現今的香港,講客家話的人少,會唱客家山歌的人更少。他指出:「若想傳承客家山歌,至關重要的一點是要懂得講客家話,但香港客家人後代多已不再講客家話,故傳承出現問題也不足為奇。」想來也是,那些八○後、九○後青少年人,不會說客家話,也沒有農村生活經驗,如何能唱出原汁原味的客家山歌?

  傳承須與現代社會對接

  張國雄憶述,曾經有一位山歌歌手的孫女聽祖母唱茶粿歌後,即感嘆道:「相比於學習唱客家山歌,還是學習製作茶粿容易些。」對此,張國雄直言:「若沒有良好的聲樂功底,很難自學。」研究山歌多年,因出身聲樂專業,故他可以在山歌手唱山歌時,即場記譜,留住這些即將被人遺忘的樂章。

  現在,張國雄執教於香港演藝學院,記者問他會否在課程當中加入客家山歌,他坦言這樣做的意義不大:「若只是作為課程讓學生們選修,恐怕無人報名,因為他們既不會講客家話,亦沒有客家人的生活經歷,很難產生共鳴和學習興趣。」

  傳承雖已屆生死存亡的關頭,但並不代表無計可施。張國雄認為,若想繼續傳承客家山歌,須尋找到其與現代社會的對接點,他建議,可在保持客家山歌原曲調不變的情況下,適當增添現代元素,例如流行歌曲,以吸引年輕一代的關注。然而會否破壞其本身的原汁原味?他回應道:「傳承任何一種傳統文化,都不可能一成不變,因客家山歌已離開原本的農業環境,如今的觀眾也有更高要求,故香港客家山歌須進行一些順應時代發展的改變。」

  此外,他亦希望港府可以呼籲民間成立推廣客家山歌的民樂團,藉此給予願參與傳承的客家山歌手更多扶持。

  發展經濟,勢必對民間傳統文化造成衝擊,這是全球都面臨的一個文化保育難題。於香港而言,不論是傳統節慶,還是民間歌樂,它們看似不值一提,卻承載着這座城市的歷史記憶,正如張國雄所說:「提起香港,我們會評價它是一個中、西文化交匯的城市,其實,這裏亦有屬於本地的傳統文化,卻甚少被人提及。」近年社會不斷湧現保育和活化的聲音,張國雄希望客家山歌不會在本港失傳,因為今人可從中追尋過去香港的客家人生活,甚至是過去的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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