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盂蘭勝會見證城市變遷

時間:2016-12-29 03:15:54來源:大公網

圖:代表維持法會現場秩序的兩層樓高「大士王」 大公報記者劉毅攝

今年六月,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心啟用,成為本地非物質文化遺產(簡稱:非遺)的展示和教育基地。近年,非遺越來越受重視,但是否得到很好的保護與承傳?本系列將一連三日,專文探討在二○一一年獲列入國家級非遺名錄的香港潮人盂蘭勝會,以及在二○一四年獲列入香港首份非遺清單的客家山歌和花牌紮作技藝,反映這三項非遺項目面對的困境,以及有心人的努力保存。

隨着時代變遷、場地減少、人們觀念發生變化,令香港潮人盂蘭勝會陷入傳承困境,有人將其視作守舊、迷信,以及污染環境的宗教法事,但在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理事兼秘書長胡炎松的眼中,潮人盂蘭勝會是連繫社區的紐帶,更見證了香港的城市變遷。

大公報記者 劉 毅

今年農曆七月最後一天,記者前往長沙灣保安道足球場,參與本港非物質文化遺產辦事處舉辦的「區區有『盂蘭』」講座,並專訪了講者胡炎松。

本地潮人盂蘭勝會的最早發起者為一班從內地遷來香港、在碼頭當搬運工人的潮籍人士。歷史最悠久的香港潮人盂蘭勝會當屬「潮州公和堂盂蘭勝會」,於一八九八年開始舉辦。百多年來,每年農曆七月,潮人盂蘭勝會都出現在港九新界各大社區,近年卻因城市的不斷變遷而面臨萎縮,籌辦活動的地點也因地區發展而減少,再者,主辦單位財力不足,以及社區居民對盂蘭勝會的噪音和污染的投訴與日俱增,令潮人盂蘭勝會是否可以持續舉行平添了不少變數。

講座完畢後,記者隨胡炎松深入了解正在該球場舉行的長沙灣潮人盂蘭勝會。記者環顧會場,看見內有上演着「神功戲」的戲台、一眾僧人念誦經文的「經師棚」、擺滿祭品和糧食的「天地父母棚」與「米棚」、代表維持法場秩序的兩層樓高「大士王」、把捐助者名號送達天庭的紙紮紅馬等元素,構成了整個勝會。

胡炎松向記者介紹,現場布局沿襲傳統習俗,內有專門搭建的九大竹棚,各具意義,他指着其中幾大竹棚道:「『神功戲棚』對面為『天地父母棚』,『經師棚』對着『大士王』,前者布局為的是拜神祈福,後者則為超度孤魂,從中可見中國傳統祭祀文化,以及佛教、道教、戲曲、地理、天文、神話傳說等多個範疇。」

近數十年變化急劇

胡炎松自小跟隨父親接觸盂蘭勝會,經歷香港潮人盂蘭勝會的變遷:「小時候,我家附近就有潮人盂蘭勝會,它的存在打破了社區的冷清,那些充滿神秘色彩的攤位,以及供人看大戲的戲棚,都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對他而言,如今研究盂蘭勝會不僅是為了傳承和保育,亦是為了重溫往日的父子親情。

胡炎松稱,本港潮人盂蘭勝會最興盛時期是上世紀五十至七十年代,那年頭大批內地潮籍人士移居至香港,雖生活艱苦,但當時的盂蘭勝會參與人數眾多,商戶街坊捐獻積極。為何苦難歲月中的潮人盂蘭勝會反而更引人關注?胡炎松向記者道出原由:「當年來港的潮籍人士多居住在擁擠的徙置區和簡陋的山坡寮屋,經常要面對颱風、山泥傾瀉等天災,再加上他們多為單身來港,客死他鄉後無人料理後事,社區潮人盂蘭勝會主辦方即為其舉辦法會,既維繫街坊感情,亦可增強社區凝聚力。」

記者與胡炎松行至「經師棚」,棚內的擺設和儀式,已融合佛、道兩種文化,經師以潮汕方言念誦經文,超度社區內的死難者。胡炎松表示,潮人盂蘭勝會的特殊性令其成為本港重大歷史事件的「記錄者」:「譬如日佔時期枉死的百姓、跑馬地馬棚大火的罹難者、強颱風遇難者、『馬尼拉人質事件』死難者,當時本港多個社區都為這些罹難者舉行過盂蘭勝會,部分年長籌辦者甚至可以清楚回憶起這些事件的始末。」

過去,社會經濟不似今天這般繁榮,作為民間習俗的盂蘭勝會既是連繫社區的紐帶,亦是孩童們的玩樂場所。據胡炎松回憶,昔日娛樂較少,人們對潮人盂蘭勝會的包容度很高。每當舉辦潮人盂蘭勝會時,不少家庭一家老少都會於「神功戲棚」欣賞神功戲表演,其中亦有非潮籍本港人,當時的神功戲往往演至凌晨,甚至通宵達旦,但如今已不比往昔,「現在的神功戲只演至晚上十點鐘就要停止,因為周遭居民會投訴神功戲傳出的鑼鼓聲。」胡炎松無奈笑道,不無感慨。

胡炎松慨嘆:「我們無法還原當時的盛況。」究其原因,其一是今天的人們主要依靠網絡作為社交方式,而另一重要原因是現在不少人認為盂蘭節祭拜神明、超度亡魂是一種迷信行為,因此,胡炎松認為有需要向市民大眾傳揚潮人盂蘭勝會的內涵和意義:「潮人盂蘭勝會中的祭祀儀式,目的是撫慰人們的心靈創傷和增強對抗災難的力量,也是慎終追遠、濟貧救孤等中國傳統美德的彰顯。」

社區發展帶來代價

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土地資源從來是影響各類大型文化項目發展的決定性因素,對於潮人盂蘭勝會來說,社區重建、場地資源都是影響其傳承的關鍵。「潮人盂蘭勝會多選擇在球場舉行,如今球場周圍樓宇增多,場地逐年被壓縮,縱使政府已十分重視推廣潮人盂蘭勝會,但在政府轄下場地舉辦盂蘭勝會,須向當局申請,就會受到很多條款約束。」胡炎松續說:「社區重建與傳統文化必然會形成衝突,比如幾年前,牛頭角下邨被政府清拆,原有街坊即搬離該地,令區內原本的潮人盂蘭勝會大受衝擊。」此為城市發展的代價,亦是潮人盂蘭勝會這類民間傳統習俗要面對的一個難題。

社區重建帶來的另一個問題,就是增加社區內居民的流動性,而潮人盂蘭勝會的籌辦資金多來自民間組織的捐獻,胡炎松表示:「遷入的潮籍新居民對社區沒有歸屬感,甚少捐款贊助社區內的潮人盂蘭勝會,實屬意料之中。」此外,老一輩潮州人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總有無力籌辦的一天,而年輕人又未必願意接手,令到潮人盂蘭勝會陷入青黃不接的傳承困局。

胡炎松卻不擔心會出現後繼無人的情況:「其實,本港居住的潮州人一向重視團結,我認為當新一代年紀漸長,待至退休,不再為生計奔波,就會開始懷念家中長輩們籌辦的潮人盂蘭勝會,屆時就會將其傳承下去。如今,就有住在新界鄉村的年輕人從逝去父親手中接棒籌辦潮人盂蘭勝會。因為於這些年輕人而言,父親已逝,而潮人盂蘭勝會就成了他們追憶父親,甚至是寄託哀思的方式。」

不過,對於傳承一個民間習俗,不只是可以繼續舉辦下去這麼簡單,最重要的是要傳承其傳統文化內涵,就此,胡炎松指出了現在個別潮人盂蘭勝會的一些問題:「正如現在某社區潮人盂蘭勝會主辦方將演出神功戲改為演唱流行曲,或不能做足全套盂蘭勝會儀式,或改變祭品的原料、數量和擺放方式,這些都會令潮人盂蘭勝會失去其原本蘊含的傳統文化,即便未來依然有潮人盂蘭勝會,卻也只是保存了形式,而失去了原本內容。」

今時今日,環保問題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今年就有人以潮人盂蘭勝會污染環境為由,在Facebook發起廢除香港潮人盂蘭勝會的投票。胡炎松表示,加深市民大眾對潮人盂蘭勝會的了解,有助這項文化習俗的可持續發展:「潮人盂蘭勝會保育問題值得更多人關注,吸引年輕一輩參與也至關重要。」故他建議潮人盂蘭勝會主辦人可加強與政府溝通,同時在每年的香港盂蘭文化節的「搶孤競賽」和「盆供堆疊賽」引入新亮點,加以優化,令年輕人可在比賽中體驗傳統文化,從而提升年輕一輩對這一傳統民俗的興趣。

對於有人質疑為何潮人盂蘭勝會會成為本港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胡炎松闡釋道:「潮人盂蘭勝會不僅反映本地族群和社區的關聯,其發展進程與本港社區變遷、大型歷史事件的發生都有關係。」對此,本地風俗文化研究者陳天權亦有同感:「潮州人於香港落戶,他們的風俗早已與本港文化融為一體,構成了香港歷史的一部分。故對於本港居民來說,保存潮人盂蘭勝會能令我們了解過去中國人的生活方式,且有助於了解這座城市的歷史。試問,為何我們可以為西方的萬聖節狂歡整夜,卻不願意關注本地的民間習俗?」

胡炎松對潮人盂蘭勝會在本港的延續持樂觀態度,因他深信,作為本地其中一個重要傳統習俗,潮人盂蘭勝會值得保留和傳承,因為它不僅代表本地的潮州人文化,亦是今人了解過往香港面貌的重要證據:「如今,我們懷念香港潮人盂蘭勝會的昔日盛景、鄰里間的互相幫助,其實真正表達的是對當下人際關係疏離的感慨、對社區重建衝擊民間傳統習俗的無奈,以及對具地方特色的傳統文化漸被人們忽視的惋惜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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