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長而獨居的人，對兒孫會產生一種沉迷式的依賴。對什麼都冷漠，惟獨對兒孫輩大小事，特感熱心。什麼朋輩聚會都興趣缺缺，惟獨兒孫叫她出來飲茶吃飯，特別興奮，一星期前已經記事下來，惟恐忘記。

　　長大了的兒孫，跟老去的長輩，沒有什麼交接點，所以見面也只是禮貌性問安一句而已。但長輩不在乎他們的態度，只要有大堆後輩共敘，即使彼此說不到一句話，都能樂不可支，並且認為是晚年生活中的大事。

　　這是很微妙的心情，隨着年紀老大，這種圍爐共吃，坐看兒孫的滿足感就愈強烈。雖然大眾大吃大喝之時，她一口都吃不下去，但看着他們吃，就是快樂。

　　所以一張家族大合照就顯得很重要了，老人家坐在中間，像老樹的主幹，然後是分叉出去粗細不同的支幹，枝葉繁茂，還結滿了果實，就是那些抱着嬰兒，拖着孩子的青年兒子和媳婦，一大家子人，廣角鏡頭也容不下，於是老人家甜滋滋地笑了。

　　老人是很少笑的，更少有興奮的臉容，但當家族樹具體呈現時，老態龍鍾乾瘦的主幹，顯現出勃勃生機。

　　「生命的意義，在於創造繼起的生命。」這是蔣介石的名言。是不是離開戎馬倥偬的殺戮戰場後，忽然發覺一生的功勳，不及看着兒孫成長有意思。兒孫原來是人生的成就，唯一的驕傲。自己的血脈，如此具體地欣欣向榮，自己老去，也等於再生。

　　這是年輕時想像不到的心情，老人變得特別疼惜孩子。再活一次的願望，在行將就木前特別熱切。立德立言立功之外，能生幾個孩子，平凡的人也因此得以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