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高校讀書、工作超過二十年了。最近一次「茶壺裏的風波」卻再次提醒我在美為師不易,任重道遠。
那日下班後突然接到分管學生事務的教務長發來的伊妹兒,說今年來我校教漢語的中國老師X上課有問題,讓我盡快給她打電話。伊妹兒言辭含糊,之前也並未聽到學生抱怨,我難免感到意外。通了電話才知,有學生告狀,說X上課開不雅玩笑,如渲染生詞的「性」含義,還問學生他們是否有男、女朋友等。我解釋:我們正學《約會》一課,涉及此類話題、辭彙很自然。但她認定學生受了困擾,已向分管副校長Y彙報了。
Y在校分管「九號令」(Title Ⅸ)事務。這是美國國會一九七二年通過的教育修正法的一部分。一九六四年的民權法只宣布種族、宗教或膚色歧視非法,沒涉及性別。職場雖有反性別歧視的立法,但教育機構禁止性別歧視始於「九號令」。
據說美國一半以上的女大學生在校期間會遭到性侵。去年《滾石》雜誌發文指控某名校對輪姦事件置若罔聞,後又因證據不實撤文,引發更多爭議。去年我還出席過所有教授都必須參加的專門培訓。事情鬧到這一步,我頗感匪夷所思。
於是又給Y打電話,了解程式,定下時間帶X去校長室「受訓」,我也被要求在場幫助翻譯、解釋。到了那裏,Y很客氣地先問我們是否要喝茶、吃巧克力。接着,大家圍着她辦公室的圓桌坐下,除了我們仨,她還叫來一個秘書專門做筆記。她事先關照我一切以她為主,我就默不作聲,等她開口了。
她首先提到,學生反映X常開「帶色」玩笑,還涉及同性戀問題。她覺得可能因為X年齡和學生相差不大,想要通過玩笑讓大家放鬆一下。不過,這類玩笑在美國課堂不合適。X辯解說,課文中學到了有關話題,有時她糾正學生時也會提到發音不好會造成誤解,如「問」和「吻」的聲調之別。她還提到,有學生故意發錯音引大家發笑,並詢問如何應對。
Y說,如學生不是故意的,老師可轉移話題,如是故意的,不要跟學生一起笑,以免給他們造成老師鼓勵這種行為的錯覺。學生一再明知故犯的話,就讓學生下課後來找我這個主講老師。
至於所謂「故意針對同性戀」,原來是課上分組練習時,X把常坐一起的兩個男生分開,無意中說了句「你們老在一起」。當事人覺得老師是在暗示什麼,產生了不滿。但X說,平時有男生假裝同性戀開玩笑,她並無歧視同性戀的意思。
最後Y總結陳詞,說這次面談並非指控X「性騷擾」,只是要她今後上課時言行力求專業,且不要讓反映情況的學生感覺受了打擊報復。她還建議一兩周後我們再次見面,看問題是否解決了。這次會面持續了大約四十分鐘,Y從告知事實、聽取辯解、提供建議、總結陳詞到後續跟進,步步皆有章法。秘書做筆記當然是為了留下筆錄,以免日後說不清。
我一直從旁翻譯、幫助溝通,還建議:對來訪的外國學者加強「敏感話題」的培訓十分重要,可以幫他們了解文化差異,避免誤會。後來Y又私下告訴我,那位反映情況的學生在課上不開心,曾想過要退課。我更驚訝了。因為他成績不錯,還說要選中文專業。我猜他最近一次中文考試成績不太好,有點焦慮。也可能是他的電腦專業課業繁重,覺得吃不消了。
此事國人可能認為是小題大做。但近年來美國學生因性騷擾事件將高校告上法庭的不少,校方如此重視某種程度上是為避免日後的麻煩官司。但這也給我敲響了警鐘。學生心智不成熟,難免將個人生活中或其他課上的問題帶到我的課上。他們的異常表現有時是發泄,有時掩蓋了其他心理問題。教授無法預知,也很難面面俱到。
但是否就該全盤否定「政治正確」語言?不然。為師者任勞任怨是本分。為保護弱勢群體而矯枉過正只是給自己帶來一點不方便,卻能避免許多傷害。當然,具體操作中,及時向有關方面報告異常狀況不失為理性的解決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