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在閱讀中,讀到令我心花怒放的文章。比如那篇《小說家談詩》,作者是葉兆言。他說詩是對付無聊的最好武器。每次開會,當領導作大會報告時,他就在文件背後亂塗亂寫。通常是把所記得的唐詩第一句默寫出來。某次數數竟有八十多首,即使要湊到一百首也不是問題。問題是這有意義嗎?然後他斷定,如果開會可以玩牌或者搓麻將的話,相信就不會去背什麼唐詩宋詞,更遑論默寫詩句。
根據葉兆言的這種說法,初步的理解還以為小說家對詩是不以為然的(它只是以無聊打發無聊的武器)然後再往下看,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借此諷刺那些「會寫幾句分了行、押韻或者不押韻的騷人詞客,未必都是詩人」的詩人(這你就得注意了,是「騷人詞客」,不是詩人!)。
在某次的文友聚會上,有人提出意見說現在的詩是分了行的「詞語」。這種見解與葉兆言不謀而合。對於詩的欣賞,葉兆言有一套他的看法:低層次的欣賞,只能是讀和背誦;高層次的欣賞是自己寫。而詩人則分類為能寫和不能寫兩種;能寫的是寫得好,不能寫的是寫得爛。
某詩人聽了大笑,說葉兆言的小說他倒是看了些,依稀記得寫過夜泊秦淮狀元地什麼的。還有一篇《艷歌》,被批評為一篇寫得「很隨便」,「沒有什麼特別味道」的小說。並正色地說:「他一個寫小說的,幹嘛要對詩指手畫腳?」我說是啊,所以文章的題目是《小說家談詩》。人家早就料到會有你這種人。
我這種人怎麼啦?他有點不悅。「寫小說的當然看不起寫詩的啦。」
我說錯矣。小說家說了,寫詩是讓人嚮往的境界,而不能寫詩是終生的遺憾。
是的,好風借力。我倒覺得小說與詩都得潛移默化。借長補短,豐富自己,是文化態度同時也是心態問題,那又何必為這問題而煩惱?
可是,說來說去,又回到閱讀一事上。古往今來,凡是文人作家所熟悉的事,都與閱讀脫離不了關係。所以才有「百無一用是書生」的說法。
然而,詩的祥和與體貼,又實在是可以撫慰人心的。多年前曾讀過香港作家董橋的一篇文章,說的是他帶着妻兒到香港謀生,白天打兩份工,晚上寫稿翻譯,生活勉強可過。第二個孩子出世,去應徵一份比較高薪的工作,眼看就成了,最後卻落了空。他說那慘狀正是粵語殘片中的經典:屋漏偏逢連夜雨。可是此時卻有個朋友及時給他送來溫暖。先是約他去喝茶,那是十二月的早晨,天氣很冷。朋友一面勸他多吃,一面說着些不着邊際的話。臨別才從懷裏掏出一本小冊子給他,說是早年抄下來的詩。心情低落時讀讀詩,日子就會變得明亮起來。他在寒冷的晨風中翻開小冊子,讀了幾行心就漸漸暖和了……
這位朋友是一個飽學之士。舊詩詞、現代詩、英文、法文都十分高妙,但終究沒有成名。又過了許多年,董橋聽聞他喪偶後萬念俱灰。便約他到當年的茶樓喝早茶,道別時把二十五年前的手抄詩冊交還給他,沒說話,就只是握着他冰冷的手。他也沒說話,點點頭,轉身走入晨曦中。
這並不純粹是一個關於友情的故事,同時也是一個關於詩的故事。詩要用心讀,詩的美麗是一派祥和,永遠撫慰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