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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細說紅樓夢/顏純鉤

時間:2016-11-21 03:15:53來源:大公網

 

 

  前年白先勇先生到香港,我們見面時他提到即將在台灣大學開一門課,專門探討《紅樓夢》的小說藝術。他說在美國教書時,《紅樓夢》也是他長期執教的課程,這一次受台大之邀,為台灣大學生開這門課,也是還一種心願。

  他說台灣時報出版社特派了一位編輯去旁聽這門課,準備錄下音,將來整理成一本書。當時我即表示,希望他授權給天地圖書在香港出版這部書,他也即時同意了。

  今年書展前一兩個月,傳來《白先勇細說紅樓夢》即將在台灣出版的消息,我即寫電郵向白先生查詢,希望將香港版授權給我們,為趕書展,甚至直接向時報出版社購買版式也可以。白先勇着我與時報出版社聯絡,後來時報出版社經研究,還是婉拒了合作的要求。

  當時確實是很遺憾的,也懊惱沒有早一點主動去聯絡,但後來我收到時報寄來的、白先勇簽名的贈書,才明白時報的婉拒是有理由的。書做得太漂亮太講究,以香港如此有限的市場,不太可能在短時間內動用巨額資源,不惜工本去包裝一本書。

  《白先勇細說紅樓夢》上、中、下三巨冊,全部硬皮精裝,泥金色細紋絨布封面,封面上用黑色激凸處理董陽孜書法題字,作者「白先勇」三字則用白色激凸處理。另外一小冊精裝薄本,彩色印製了十五幅「彩繪紅樓人物畫」,封面也是泥金底黑字。三大一小精裝單冊外面,用一張泥金黑字大環襯包裹起來,再套入一個硬皮書匣,書匣四周宮紅色底,封面「細說紅樓」五字金色套印,「白先勇」三字仍印白色,正面上方鏤空雕傳統扇形窗花。書匣製作精美,三大一小單冊嚴絲密縫套入匣內,要很小心慢慢往外推,才能將書取出來。

  如此「大陣仗」的包裝,在設計和製作上都花了大功夫大成本,這在香港是不可能的,因此收到贈書後,我也就心平氣和,只有暗自佩服了。

  「彩繪紅樓人物畫」沒有署作者名,可能原件也散佚不全,只取了十五幅,插畫線條流麗,設色典雅,畫中人與景融為一體,附此插畫,可助讀興。

  白先勇為這本書寫了一篇長序「大觀紅樓」,介紹台大課程的來龍去脈,大體交代了他大半生研讀《紅樓夢》的基本心得,歸納了他對《紅樓夢》藝術成就的基本看法。另外一篇序是台大新百家學堂執行長柯慶明的「白先勇細說《紅樓夢》出版弁言」。

  在序言中,白先勇着重分析了《紅樓夢》不同版本的異同,他特別推崇「程乙本」,也即由程偉元、高鶚整理而成的一百二十回本,他說近年來已經有不少研究者認為高鶚不是後四十回的續書者,而是後四十回本來就是曹雪芹的原稿,由程偉元蒐集得來,再與高鶚「細加釐剔,截長補短」修輯而成,他們又聲言「至其原文,未敢臆改」。白先勇認為後四十回無論在文字風采和藝術價值上,都不輸給前八十回,甚至某些地方有過之。「《紅樓夢》人物情節發展千頭萬緒,後四十回如果換一個作者,怎麼可能把這些無數根長長短短的線索一一理清接榫,前後成為一體,例如人物性格語調的統一就是一個大難題。」不能想像這種藝術上的統一是由曹雪芹之外另一個人來完成的。

  白先勇在「序」裏也細說了流行的「庚辰本」中一些明顯的錯誤,舉出不少實例,從小說藝術、美學觀點的角度去比較兩個版本的得失。顯而易見,作為小說家的白先勇,對小說人物和情節的觀察與分析,有比理論研究者更地道的眼光。

  張愛玲很不喜歡後四十回,她曾說一生中最感遺憾的事就是曹雪芹寫《紅樓夢》只寫到八十回沒有寫完,而白先勇卻認為,「我這一生中最幸運的事情之一,就是能夠讀到程偉元和高鶚整理出來的一百二十回全本《紅樓夢》」。不同的人讀《紅樓夢》,總是讀出不同的東西來,這恰恰就是《紅樓夢》的迷人之處。

  在隨後的「緒論:從『紅樓夢導讀』到『細說紅樓夢』」中,白先勇更提綱挈領地提醒讀者,讀《紅樓夢》要注意兩條線,一條是賈府的興衰,一條是寶玉的出家,前者是一個封建家族的悲劇,後者是個人生命的悲劇,而從兩方面的悲劇出發,印證了作者對世道人生的證悟。顯然,世人讀紅樓,既要有微觀的細味,也不可忽視宏觀的歸納,賈府盛衰與寶玉出家這兩條線前後貫穿,是《紅樓夢》情節的關鍵脈絡,沿這兩條脈絡去追尋,不論從哪裏切入,都可觸摸到小說幽微精妙的內核。聚散匆匆繁華易歇,流水落花千古同悲,《紅樓夢》之所以感人,正如魯迅說的:悲劇是把人世美好的事物毀滅給人看。

  世人讀紅樓,各有不同讀法,有的像解謎一樣套入當年滿清朝廷的政治鬥爭,有的考證曹雪芹的家世、大觀園的舊址,有的研究書中的庭園、擺設、菜式、藥方等等,「文革」中盛行以階級鬥爭的理論去分析,那時烏進孝的帳單都紅過一陣子。夏志清教授在他的《中國古典小說》中提到一個觀點,說《紅樓夢》中的一些枝節人物和情節其實可以刪掉,騰出文字來寫好主要人物。夏公精研現代西方小說作品,他對《紅樓夢》的這個看法,當然是有來歷的,可惜沒有深入展開。夏志清對《紅樓夢》的分析,與白先勇細讀紅樓,都是從小說藝術的角度出發,對小說的結構、人物、情節和象徵、描寫、對話、細節等等方面作出深入剖析,這種立足於小說本體,重視寫作技巧的討論,對於普通讀者理解精典作品來說,才是更直接而富啟示性的幫助。

  中國近當代有成就的作家中,很多都受過《紅樓夢》的影響,他們的作品中,都可以嗅到《紅樓夢》的某種味道,有時是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懷,有時是人物的音容笑貌,有時是文字的精雕細鑿。各人讀《紅樓夢》有不同懷抱,也從《紅樓夢》中讀到不同的世情和人性,更從《紅樓夢》學到運用中國精彩的文字,體會中國傳統小說的藝術精華。

  續《紅樓夢》是現世不可能成功的事情,當代人續紅樓,更因社會背景的落差,文化素養的欠缺,根本無法融入《紅樓夢》那個龐雜綿密的世界,再加上語言的隔膜,生活趣味和生活習慣的陌生,做起來顧此失彼、畫虎類犬的事,簡直無可避免。內地作家端木蕻良、劉心武,都做過這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實際上也證明不成功。

  一個文學巔峰在面前,只好仰望它,觀摩它、細味它,像白先勇這樣,仔仔細細再三捧讀(毛澤東說過,《紅樓夢》沒有讀過五遍就沒有發言權),用心咀嚼,從中體味它的精神境界和藝術造詣,這樣才算不辜負作者「嘔心瀝血,披閱十載」的苦心。

  小說家解讀《紅樓夢》,比起紅學家,更能體味作者的用心,白先勇這三巨冊《細說紅樓夢》,是合該靜心細讀,用心領會的。說實話,讀懂了《紅樓夢》,對於世道人生,當會有更深入的體會,即使今日全球化摧枯拉朽,科技日新月異,但基本人性還是根深蒂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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