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二○一四年，波士頓交響樂團在北京國家大劇院演出，三十五年後再度訪華\Ling Tang攝

　　Mark Volpe位於波士頓馬薩諸塞大道三○一號的辦公室，幾乎凝縮了波士頓交響樂團一百三十五年的歷史。

　　辦公室入口右側，是樂團創辦人、美國知名企業家Henry Lee Higginson的半身塑像，對面牆上是歷任音樂總監的演出相，從俄羅斯人Serge Koussevitzky到法國人Charles Munch，從日本人小澤征爾到美國人James Levine。另一側牆上掛着一幅大型油畫，畫的是波士頓交響樂團如今所處的音樂大廳（Symphony Hall），在百多年前是如何模樣。而他的辦公桌上除了各類文件以外，還有一隻舊棒球，「是小澤征爾在離任那天送給我的」。

　　樂團與中國結緣

　　一九九七年的一天，Mark Volpe接到馬友友的電話，問他是否願意來波士頓工作。在那之前，這位古典音樂愛好者曾為巴爾的摩和底特律的交響樂團工作，結交了包括馬友友在內的一眾音樂家朋友，亦積攢下不少樂團行政經驗。

　　Volpe搬來波士頓第二年，樂團得到一個海外巡演的機會，目的地是中國。其實，波士頓交響樂團與中國緣分不淺，早在一九七九年，這個在北美乃至全世界享有盛名的交響樂團首次來華演出。那時，「文革」結束不久，中美兩國新近建交，樂團在時任美國總統卡特的授意下，應中國文化部邀請訪華，可謂是「乒乓外交」之外，兩國藝文界友好往來的又一例證。

　　樂團市場部負責人Bernadette Horgan向我出示那份保存了三十七年的新聞稿，文中提到波士頓交響樂團一眾樂手及工作人員乘坐泛美航空747型飛機來華，為期一周，在北京與上海兩座城市演出，曲目包括美國作曲家Copland與Gershwin的作品，並與二胡演奏家劉德海合作《二泉映月》。演出之餘，小澤征爾及樂手在北京和上海的音樂學院舉辦大師班，與學生及愛樂人交流。

　　那次頗具意義的訪華之後，波士頓交響樂團整整二十年不曾踏足中國。一九九九年原本有一個機會，團員行程幾乎已安排妥當的時候，忽被告知由於美國轟炸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中方撤回了邀請函。於是，又等了十五年，直到二○一四年，樂團終於再次到訪中國。三十五年過去，團裏多了不少中國籍樂手。這些東方面孔在中國內地接受音樂啟蒙，後去美國及歐洲音樂學院深造，最終在大洋彼岸定居。「對他們來說，巡演其實是回鄉。」Volpe告訴我。

　　樂團換帥Nelsons大熱

　　有不少緣分，是在巡演途中建立的。二○一一年三月，波士頓交響樂團在紐約卡內基音樂廳連演三場，最後一場由時任音樂總監James Levine帶領樂團演出恢弘的馬勒《第九交響曲》。Levine是該樂團聘任的首位美國籍音樂總監，在任期間對於擴充樂團曲目庫貢獻不小。截至二○○九年，波士頓交響樂團一共首演了十八首現當代作品，其中的十二首由Levine指揮。然而，在任期後半段，這位美國指揮家的健康每況愈下，經常因病辭演，這次馬勒《第九交響曲》演出之前，Levine又病倒了。

　　「事情很突然。」Volpe說：「我們必須找到合適的頂替者。」

　　眾人想到正在城中指揮大都會歌劇院演出的Andris Nelsons。這位年僅三十二歲的拉脫維亞籍指揮，憑藉對於浪漫派歌劇的出色演繹，儼然彼時古典音樂圈中當紅的中生代指揮家。

　　Nelsons與波士頓交響樂團的「首秀」很成功，樂團又迅速邀請這位身形高大、性情溫厚的指揮家來波士頓演出。「樂手都很喜歡他。」Volpe說。當時的波士頓交響樂團正考慮換帥，Nelsons於是成為候選人之一。

　　「擔任波士頓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不單音樂能力出眾，還要具備兩項條件：與樂團的關係融洽，與觀眾以及社群有良好互動。」Volpe說。指揮家Koussevitzky於1949年卸任時，本意推薦自己的學生Leonard Bernstein繼任，但事與願違，只因樂團樂手更偏愛法國人Charles Munch。

　　聘用Nelsons之前，Volpe等人不是沒有顧慮，擔心他太年輕，擔心他的曲目庫不夠豐富。後來，這些擔心在Nelsons與樂團數次合作之後，漸漸化解。「他很聰明，而且非常謙卑。」Volpe如是評價他的合作夥伴。

　　音樂總監之於樂團成長及發展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波士頓交響樂團在過往百多年間，邀請不同國籍、不同文化背景的指揮家擔任音樂總監，將德奧、法國以及俄羅斯種種音色共冶一爐，形成辨識度極高的「波士頓之聲」，優雅細膩，又不乏張力。

　　現場音樂會不會消失

　　當然，優秀樂團與知名指揮的合作，也並非全然順暢。日本籍指揮家小澤征爾於一九七三年上任，二○○二年卸任，是該樂團歷史上任期最長的音樂總監。不過，在他任期後半段，小澤征爾與波士頓交響樂團不時陷於質疑與負面評價中。有人說小澤征爾的專斷作風影響了樂手與指揮的關係，還有樂評人稱小澤征爾在藝術造詣上停滯不前，以致「波士頓之聲」逐漸失去了它的舊有光華。

　　由此可見，傳統固然重要，但同樣不容忽視的，是樂團如何回應它身處的時代。小澤征爾和Levine等老一輩指揮卸任後，波士頓交響樂團果斷聘用中生代指揮擔任音樂總監，學習Facebook以及YouTube等社交媒體傳播策略，希望樂團適應互聯網時代的傳播方式及受眾群體的轉變。另外，隸屬於樂團的波士頓通俗樂團（Boston Pops）定期舉辦流行及電影配樂音樂會並灌錄唱片，以吸引年輕聽眾；樂團夏季音樂會演出地Tanglewood的音樂夏令營以及青年音樂家培訓計劃七十多年來已成慣例，試圖以更輕鬆、更多元的方式，與不同閱歷及喜好的觀眾互動……如是種種，莫不見出這個擁有一百多年歷史的老牌交響樂團，始終渴望對於時代的變遷有所回應。

　　「我們這代人還是習慣看報紙。像我女兒她們這些年輕人，從來都只用這個。」Volpe說着，從口袋裏掏出一部iPhone手機。

　　Volpe小時候住在巴爾的摩，電視台一共只有四個頻道。逢周末或假日，人們要麼宅在家中看電視，要麼去球場觀看體育比賽，不像現在，音樂會、畫展、現代舞，林林總總，應有盡有。「不得不說，如今的情況變得複雜起來。」Volpe認為，藝文節目的種類及數量多了，競爭也必然激烈起來，但對於人們擔心的「現場音樂會將在未來某天消失」這件事，他從來不以為然。

　　在他看來，儘管CD錄音質量不斷提升，儘管互聯網科技推動視頻播放技術不斷更替，但人們總不可能時時刻刻身處家中，總有互相聯絡、彼此溝通的需求。「音樂會恰好滿足了人們的社交需求。」Volpe說：「樂團需要做的，便是把握住這些恆定不變的東西，這些直指人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