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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三欽差南下港澳

時間:2016-10-30 03:15:23來源:大公網

  圖:中英雙方代表簽署《江寧條約》場景。畫面中心部分即耆英和璞鼎查(見中國國家博物館《復興之路》展覽)

  「百年之後看歷史」,綜合各方面因素,回看鴉片戰爭前後,林則徐、耆英分別以「欽差大臣」身份,駕臨澳門、香港的史實,可以看出:背依同樣的綜合國力,因為採取的戰略戰術迥異及帶來不同結果,使得這兩次相隔不過四年的澳、港之行,在國際上產生了絕然不同的效果、影響。而耆英在親臨香港確認「割讓」事實的屈辱之旅中,卻不忘顯擺「欽差大臣」「威水」場面,簡直成為西方輿論冷嘲熱諷的笑料。相反,五十八年後的光緒二十七年(一九○一年),年僅十八歲的醇親王載灃順訪香港期間,在赴德國「謝罪之旅」的陰影下,顧大局、識大體,輕車簡從,一切便宜行事,反而贏得國際交口稱譽,為風雨飄搖的清王朝賺回一些面子,多少展示了中華禮儀之邦即使遭遇深重災難,也不失「謙謙君子」之風或說「紳士風度」。\姜舜源

  話說早在乾隆五十八年(一七九三年)英使馬嘎爾尼訪華時,就提出請中國劃出一小島,供英國商人居住及貯存貨物,如同葡萄牙人在澳門那樣。在被清政府拒絕後,英國人並未放棄對中國的領土要求,逐步侵入澳門及附近小島,暗地裏經當時我國唯一對外通商的廣州口岸,走私販賣鴉片,既賺取白銀,更荼毒中國人民。

  英人佔香港前覬覦澳門

  到十五年後的嘉慶十三年(一八○八年),英國人曾一度佔領澳門半島東西望洋山炮台,有意霸佔澳門。九月二十六日,時任兩廣總督吳熊光,派員赴澳門與英軍交涉,同時調兵遣將準備進剿。十月二十七日,吳熊光等上嘉慶帝《奏英兵未退情形事》奏摺,並附《澳門圖說》,具體標示「英吉利夷兵佔住」的地方。在清政府強大壓力下,英兵被迫退出澳門。這些事實俱見於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歷史檔案。

  林則徐於道光十八年(一八三八年)十一月十五日,以湖廣總督兼兵部尚書銜受命為「欽差大臣」,南下廣東「查辦海口事件」,而且「該省水師兼歸節制」。林則徐在收繳鴉片、禁絕毒品交易過程中,義律帶領的英軍及鴉片毒販,仍是藏身澳門,與清政府周旋。於是,林則徐大張旗鼓「巡閱」澳門,以震懾英國侵略者。林則徐本人日記裏對此有詳細記載,學術界也有不少研究。

  林則徐巡澳:我武惟揚

  綜合各方記載大體過程是:道光十九年(一八三九年)七月二十五日,林則徐在兩廣總督鄧廷楨陪同下,統官兵兩百人自香山起程。二十六日(九月三日)清晨出關閘,葡萄牙在澳門駐軍首領率兵總四人、兵百名,恭迎於關下。葡軍戎裝、佩刀,披堅執銳立於欽差大臣官輿(八抬大轎)之前。按禮儀程式,演奏軍樂,並引導欽差儀仗進城。所經之處,不少中國居民搭起牌樓,張燈結綵,乃至擺設供案,歡迎鐵腕禁毒的欽差大臣。第一站到達望廈村蓮峰古廟,清政府特設專管澳門事務的「澳門同知」等地方官、香山縣知縣、澳門的葡國官員,一早恭候在此。林則徐首先拜謁廟內關帝神像,接着「傳見」在澳葡國首領,宣布朝廷恩威,申明中國政府禁令,諭示他們嚴守中國法律,嚴禁毒品貿易,不許囤貯毒品等禁物,更不許徇私枉法窩藏英國毒販,並通過翻譯與之交談。然後,頒賞色綾(裝裱書畫所用絲織品)、摺扇、茶葉、冰糖四件禮物給葡國首領。這是中華禮儀之邦的君子之禮。葡國士兵,則賞予牛羊肉、酒、麵食等實用品,外加洋銀四百枚。這些禮物實惠,沒有豬肉,尊重西方人飲食習慣。隨後,入三巴門,自北而南沿主要街道巡視,包括內港邊長街、關部行台、中國稅館、龍鬚廟、小三巴,到達西望洋炮台旁,到媽閣廟上香,小坐,返回前山。巡閱所經之處,三巴、媽閣、南灣等炮台,在欽差經過時鳴放禮炮十九響、二十一響不等,以示敬意。

  林則徐自己記載特別關注社情民俗,如自主婚姻:「婚配皆由男女自擇」。當地英文《中國叢報》等外媒則專注巡閱儀衛盛況,如:「隊伍由二百名左右士兵組成,約莫有四百多碼長。……一名騎馬的軍官最先到達,隨後是抬大鑼的,接着是一隊扛旗的中國士兵,引導着欽差大臣的八人大轎。走在轎旁的,還有一隊葡萄牙儀仗兵。然後過來一小隊本地士兵,為鄧總督開路。在他後面,跟隨着其他官員和軍隊。」

  《尚書.泰誓》記敘周武王會師討伐商紂王時說:「今朕必往,我武惟揚!」科班高中的林則徐,深悉討伐罪惡之前張揚國威的重要。這場巡閱達到宣揚國威、震懾非法貿易的效果,同時也展現了林則徐的統帥威儀。以致數十年後光緒時期著名學者強汝詢說:「昔者林文忠在粵,英人畏之如虎,犯閩、犯浙,而終不敢犯粵。」統帥的作用至關重要。一九九七年,澳門蓮峰廟管理當局設立了「澳門林則徐紀念館」,回顧這段歷史。

  耆英蒞港:夢裏不知身是客

  一八四三年六月港英官方報紙《中國郵報》,以五個專欄篇幅,報道港英當局在維多利亞城接待清朝欽差大臣耆英的情景。

  一八四三年六月二十日(星期四)日落時分,「雌狐號」輪船載着清朝欽差大臣耆英及其隨從,徐徐駛進維多利亞港口。船上的陪同人員有香港主要行政長官凱恩少校、貿易專員秘書A.W.埃爾姆斯利,以及代表英國政府專程去廣州迎接欽差大臣的郭實臘牧師。成群結隊的中國人在港口等待着欽差大臣的到來,以便目睹欽差大臣下船登岸,接受英國特命全權公使的歡迎。迎接欽差大臣的是香港衛戍司令官,他與香港總督總副官一起護送欽差大臣,到他在女王路的寬敞下榻寓所。

  當輪船在碼頭靠岸時,中國人的樂隊「突然發出了一陣尖銳刺耳的噪音」。耆英從輪船的階梯步下地面時,岸上燃放了三個巨大的爆竹。等耆英在他的轎子裏坐下之後,有一位隨從用撣子撣去他大靴上的灰塵,接着由英國人、中國人和印度人組成的前呼後擁的隨從行列,便開始上路了,氣勢蔚為壯觀。在人群的最前面,是一個由中國人所組成的樂隊,演奏出類似《克勞諾霍頓索洛戈斯》的「粗鄙音樂」。緊接着是一群揮舞小旗幟的小男孩們。

  欽差大臣身邊隨從至少有二百○九個,整個隨從行列長達四分之一英里。記者精確地記錄了這個隨從行列的出場順序:兩面銅鑼;清朝的黃龍旗,舉旗者兩個一排地並肩而行,手持孔雀尾羽和旌旗;第一個樂隊方陣;第一個舉着牌子的方陣,金色和紅色的牌子上用中文寫着給路人看的警句;又有兩面銅鑼,騎在一匹灰馬上的清軍統領,後面跟着他率領的步兵;戴帽子的官方劊子手,手持代表其職業標誌的鞭子和斧頭;欽差大臣耆英──身兼兩廣總督、提督、大學士和宗室(紅色頂戴和孔雀花翎),坐在八抬大轎裏;周圍的隨從全是白水晶頂戴和黃銅頂戴的官員;佩戴黑色翎毛的清軍都統,以及作為翻譯的郭實臘先生;廣東有關道員、知府等隨從官員的四抬大轎;給隨從行列殿後的香港中國居民。所記基本屬實。

  一次使港與兩副對聯

  原來,耆英與英方代表也即第一任香港總督璞鼎查,於一八四二年在南京下關英國軍艦上簽訂的《江寧條約》,只是個草約。英方於是催促盡快締結更具體的細則。清政府派伊里布到廣州,與璞鼎查解決善後問題。但璞鼎查卻堅持要求對外軟弱的耆英為代表。耆英到廣州與英方代表達成協議後,璞鼎查卻不肯到廣州辦理正式簽字手續,而要耆英去香港辦理。

  耆英到港後,忙於到各官邸赴宴應酬,第四天舉辦了極其奢華的答謝宴會。這和四年前林則徐巡澳形成強烈反差。而耆英此行的「成果」,就是在五天後的六月二十五日,公布《中英五口通商章程》。正如民國黃鴻壽《清史紀事本末.鴉片之戰爭及和約》總結的:「耆英等與英吉利全權公使,於香港交換條約。自是鴉片戰爭之局幸終,而歐美訂約之使紛至。中國政府遂弛鴉片之禁令。」從此販毒合法化,中華民族幾乎因此墮入萬劫不復之境地。

  耆英(一七九○至一八五八年),是清朝宗室,在嘉慶、道光兩朝官運亨通,官至內閣學士、護軍統領、戶部及吏部尚書。鴉片戰爭爆發後,調署杭州將軍,後被任命為欽差大臣,與伊里布同赴浙江與英軍議和。咸豐帝繼位後,痛惡其喪權辱國,指其「無恥」、「無賴」、「禍港殃民」,王公大臣也趁機彈劾。耆英卻自我感覺良好,先是自製一對聯發牢騷:「先皇獎勵,『有守』『有為』;今上申斥,『無才』『無能』。」先皇誇我有操守、有作為,您新皇罵我無才、無能算數嗎?這與他簽訂喪權辱國條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風格一以貫之,真是無恥、無賴。在經歷受到處分、重新起用等一番折騰之後,此公變本加厲,把對聯改為:「先帝褒獎,『有膽』『有識』;時皇罪過,『無恥』『無能』。」公然向年輕的咸豐帝叫板。最終咸豐帝只有賜其自盡。

  歷史上耆英被譏為「簽約大臣」,近年來有學者為其鳴冤叫屈。別的不說,單說「敗軍之將,安敢言勇?」出差香港辦理這種喪權辱國的差事,卻儀仗齊備,冠冕堂皇,極盡張揚,正如五代亡國帝王李煜哀嘆:「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當時英國《倫敦新聞畫報》,以圖畫形式報道了中國欽差大臣到香港的排場,一時蔚為「奇葩」。

  醇親王蒞港 清王朝夕照

  光緒二十六年(一九○○年)義和團運動期間,無視國際法攔擊、逮捕過路團民的德國駐北京公使克林德被殺。這成為八國聯軍入侵北京的藉口。議和期間,應德方要求,「派遣一個以親王為首的特別使團前往柏林,表示中國皇帝陛下和中國政府對克林德男爵被害一事的惋惜」,成為其後《辛丑條約》的第一款第一條。

  光緒皇帝的同胞兄弟醇親王載灃,被任命為專使,展開前往德國謝罪之行。德皇在禮儀問題上刁難載灃使團,包括要求坐受國書,醇親王行三鞠躬禮、參贊隨員須向他叩首。後經多方交涉轉圜,禮儀之爭得以解決。學者們研究表明,此行期間,載灃的表現極具民族氣節、才能及謙遜,贏得了中外輿論高度評價。

  載灃於光緒二十七年(一九○一年)五月二十七日,啟程出使德國,路線是海路,由北京至天津,換乘輪船經上海、香港等地,十月初六日回京。按照《大清會典》有關禮儀規定,所經之地官員們準備了高規格接待。但載灃認為國難當頭、「兩宮蒙塵」(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逃難西安),此時還講什麼排場啊!一切從簡。當從天津迎接使團的「安平輪」抵達上海吳淞口,各國軍艦鳴炮,向這位親王致敬。使團到達上海所作所為,盡掃貴族舊習,令官商士紳、各國人士乃至外國兵捕肅然起敬。六月初十日(七月二十五日),醇親王乘坐的「拜安輪」駛抵九龍,港督伯萊克如約派遣其次子,到碼頭迎接他們一行至下榻處;午後,醇親王在伯萊克夫婦陪同下,遊覽了全港。後來成為溥儀老師的英國紳士莊士敦《紫禁城的黃昏》作了差不多的描述:

  「一九○一年七月二十五日上午十一點左右,一個身着中國貴族華貴的絲綢服裝,頭戴清朝最高品秩的紅色頂戴花翎,羞怯而略帶孩子氣的人,在香港登陸。在碼頭上,他和其他隨從受到包括本文作者在內的英國官員的迎接。我們代表當地政府歡迎他抵達英境。一對員警負責護從,擋住路旁好奇的神情冷漠的中國人,以使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以示恭敬。四名紅衣轎夫將他抬離岸邊。十五分鐘後,他的轎子來到總督府門前。在那裏,他受到皇家殖民地總督的迎接。在香港迎接他的是總督亨利.布萊克爵士。這是一個值得回憶的時刻,因為這是中國親王首次登上英國的領土,然而,原本應由港英當局給予他的大多數正式和隆重的儀式,卻被取消了。雖然這些禮儀是他十分樂意接受的。當他乘坐的德國巴伐利亞號船入港的時候,沒有英軍的敬禮致意,沒有岸炮齊鳴歡迎;上岸後,亦沒有儀仗隊恭候他。這一切都是按他自己的意願辦的。因為,他此行肩負着一項恥辱的使命,在完成這項使命前,身為一位中國血統的親王,他寧願不講任何排場。」

  醇親王抵港之前,英國駐華公使想讓港督首先拜會,港督答覆,除各國元首路過香港,港督不先往拜會來賓,並引用了上年德國亨利親王過港時的先例。而醇親王根本無意於此。一位年僅十八歲少年,如此深思熟慮、舉止得體,實屬難能可貴。現存圖片有他的儀衛隊伍從碼頭出發的情景;有他與港督布萊克的合影;還有他與主要是隨行官員的合影。

  醇親王一行在香港停留不過半日。史料記載:「酉正,展輪。華商在碼頭放爆竹相送,港中所泊英、法、美各舟船亦聲炮二十一聲致送。」下午六點正,迎着維多利亞港灣落日餘暉,清朝使團駛上西去的征途。十年後,風雨飄搖的清王朝也終於謝幕。

  (作者為中國歷史文化學者、北京市檔案學會副理事長、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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