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秋天不僅在現實中,還深深鐫刻在我的記憶裏。在秋天到來的時候,我記憶裏的秋,也愈加清晰和明朗,那繁忙的場面、豐碩的果實,使我對鄉下農村的親人和老家的一草一木的熱愛,愈加濃烈。
記憶定格在孩提時,一次去外婆家,外婆家正在秋收,院子裏堆滿玉米,玉米曬在葦席上,金黃一片,在太陽的照耀下,閃着道道光輝,抓一把,潮乎乎,濕漉漉的,外婆用竹筢子在堆積得足有兩、三寸厚的玉米粒上面劃出深深壟溝,曬過一段,把壟溝填平,再重新劃出溝壑。歇息時,她坐在小板櫈上,觀察周圍動靜,在旁邊的樹上,鳥們垂涎地唧唧叫幾聲,飛走了,有人在那裏看護,牠們不敢冒犯。
在葦席邊沿上玩耍的我,將兩隻小手插進玉米堆深處,手突然不見,一用力,手又出來了,把玉米擎起老高,不安分的玉米四處亂竄,等我倒騰完了,在我腳下,散落下許多玉米粒,外婆並沒生氣,而是耐心地從我的腳下,把玉米一粒粒撿起,兩手捧着,用嘴對它吹氣,把那些黏在玉米粒上面的塵土、草屑吹跑,重新放到葦席上。外婆轉身捅捅我的屁股說:「到旁邊玩去。」
我哪知這是討人嫌的事,還是把手插進玉米堆中,手不見了,一會兒,又從玉米堆中拔出來,我很享受和玉米玩耍的感受。我的身體能融入它,它能將我的身體愉快地接納,我是在享受這種快感。不知玉米對小小的我,是什麼樣感受,它緘默無語,但從它明眸閃亮,不厭煩呼應着我,任我的小肉手,在其身體上來回撫弄的情景看,它此時,對我一定也不會反感。
我那時還不懂得外婆家在這個季節是最忙的,不時地嚷着要外婆領着我,到鄰居家去玩。都忙着呢,哪好意思帶着小孩子,到鄰居家添亂。有一天,外婆說:「今天我帶你去二姨家。」我說:「二姨家在哪裏?」外婆一指東方,說:「離這兒有六里多地呢。」「那咱們走吧。」我顯得喉急。吃完早飯,外婆領着我開始走路。
外婆是小腳,總是走不快,我走在前面,偶爾拉一拉她的胳膊,每拉一次,她就走得快些。這一次拉她,不僅外婆沒走快,還站住了。外婆的兩眼盯着路旁的一片水窪,一場雨後,經過秋陽暴曬,地上的土快乾了,可踩上去還會留下稍微的印記。遠遠看到在土上有一層金黃色的東西,那顏色,在褐色土壤映襯下,格外鮮亮。原來,是秋收完後,散落在地上的黃豆粒,雨後浸泡在泥裏,地面漸漸乾涸,豆粒也凸現出其婀娜的身姿。
外婆兩眼放光,拿一小木棍,俯下身,一粒一粒地把鑲嵌在泥土裏的豆粒挖出來,積在一起。外婆撿了一些,站起,伸伸腰,對我說:「你小孩子眼尖,看看哪兒還有我們沒見到的。」我開始四處搜尋,每看到一顆豆粒,就指給外婆,外婆聽後,就順着我指的方向尋去,表情興奮輕鬆。撿拾得差不多了,她掏出一方淺藍色的手帕,將其包裹好。
見到二姨,外婆就把這一包東西,拿出來。二姨說:「正好,這黃豆軟和,現吃,就省去浸泡了,中午做成一盤菜。」二姨將黃豆洗淨,添水加少許鹽,佐以花椒大料,煮成一盤水煮黃豆,吃在嘴裏,滿口生香。在二姨家的餐桌上,還有熬小魚、鮮藕片。二姨說這小魚、藕片都是屋後的小河裏長出來的,新鮮着呢。
吃完飯,我就好奇地跑到屋後,看到那裏還有老農裸着腳,拿着工具,在波光粼粼的河裏捕魚、掘藕,我在河邊看着,跑啊跳啊,無比興奮,儘管這些人捕的魚、掘的藕,並不屬於我,但我已口福在先,在我的口腔裏,農家時令美食鮮美的味道,還在升騰氤氳,縈繞不散。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幾十年過去,外婆早已仙逝,可每年到了秋天,我就油然想起兒時在外婆家的情景。
秋天從倏然而過,變成永恆記憶,使秋天的色調格外濃稠,我與秋天,也因重溫這醉人的甜蜜,糅合得難以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