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樓宇烈著《中國文化的根本精神》，今年七月中華書局出版/作者供圖

　　一位西班牙記者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中國經濟發展了，但中國人的文化認同感卻在消失。國與家並非單純疆域的概念，更深層的東西在於文化認同。在世界飛速發展旋轉變化的今天，我們更需要一座屬於華夏的精神坐標，建立起屬於我們自己的文化自尊與自信。

　　中國文化的根基何在？在《中國文化的根本精神》中，享譽國內外的資深學者樓宇烈回溯了中國文化的源流，指出「以人為本」並不是西方的舶來品，而是中國的原創。在中國文化的源頭，我們敬愛的並非是外在的神，而是內在的人，這裏的「人」並非君王，而是民。在《尚書》中便有這樣的記載「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皇天無親，惟德是輔」，這是中國最樸素的以人為本、以民為本的思想雛形。

　　如何以人為本，以百姓為天？《大學》的第一句話便是「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這裏的德，是光明正大的生生大德，既包括格物、致知、誠意、正心的內聖之德，也包括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外王之德。

　　如何修身，如何立德？《禮記》中所言「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指明坦蕩無私為君子之德，老子雲「上善若水」，孔子曰「君子不器」，在這些樸素的思想中傳達出一個共同的宗旨，就是天道即人道，人要效法自然，坦蕩無私，與天地萬物肝膽相照，這些共同構成了君子「以天為則」立身修德的大道。除此，荀子有言「君子役物，小人役於物」，管子有言「無以物亂官，毋以官亂心」，這些思想形成了中國士大夫輕財傲物的精神特質。不役於神，不役於物，在神的腳下站起，在物的面前挺立，如作者所言「上薄拜神教、下防拜物教」，都是中國文化的根本精神。

　　以人為本，效法自然，修身養德，中國這些最寶貴、最本源的文化精神，何以在近現代被人遺忘，以至我們還要到西方的思想裏去尋找人本思想？在書中，作者着力梳理了中國的文化源流，以及儒、釋、道文化的發展變革，這部分是值得所有的中國人去學習、去尋根的寶貴精神財富，但作者對數千年歷史流變，中國本源文化精神的變形、潰散的原因的分析卻着筆甚少，這確是該書的一大遺憾。筆者以為探悉文化遺失的原因，比呈現文化遺失的結果更為重要。

　　中國文化根本精神的遺失絕不僅僅是近現代以來的事情，而更多的是遺失於唐宋元明清的歷史波瀾裏，到了民國時代，我們所承繼的傳統文化也僅僅是剩下了一襲偽化的儒家袍子，而失去了敬天愛人的裏子，及至今天，國學成了某些人頂在頭上騙人騙財的幌子，更勿論精神實質。

　　文化的遺失起於形變，在我們文化的源頭裏，沒有一種思想從源頭上就是教導人臣化、奴化的，而是歷代統治者為了「江山永固」，不斷偷換概念，把天換成了君，將君權授命於民，替換成了君權天授，將安邦立國的儒家思想變成了愚臣愚民、將人民奴化的工具。當王者將天下攬入懷中，據為私家財產，中國的士大夫精神也便退去了氣節，抽掉了風骨，成了「天子」的附庸，禮崩樂壞，也就隨之而來。可以說，中國的傳統文化精神，是在歷史中一層一層被統治者剝去的。

　　時至今日，即使我們口頭上不斷的反「封建」，強調「人人平等」，但今天多少人依然是延續着歷史的慣性跪在權利面前，忘卻人之根本呢？正因為國學不彰，加之百年風雲變幻，三十餘年經濟快速發展，此時，國人找不到精神之根、找不到民族之本，在物欲世界中隨風飄搖，已經成了一種歷史必然。

　　樓宇烈在書中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痛斥了中國目前社會、教育、醫療、經濟發展等眾多領域存在的問題，並提出需從兩個途徑再續國人的人文精神：一是從教育入手，調整好中西文化在中國現代教育中的比例，確立中國文化的主體意識；二是調整科技文化和人文文化的比例，充分認識人文文化在社會發展和進步中的重要意義，扶植和發展人文文化。

　　筆者以為文化軟實力，確實能解決很多實實在在的社會硬問題，比如貪腐、食品及藥品安全、見老人在路上跌倒而不相扶等問題，但這是一個長期的、潤物細無聲的過程，也許需要幾代人的努力，才能抵銷千年沿革下來，以及在物欲橫流世界中爆發出的人性之惡，而當務之急是正本清源，去除那些化了妝、抹了粉的偽國學，重新拾回我們最根本的文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