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裏的「morning call」，通常指酒店的「叫早」服務，那段時間我樂於幹此。

　　「XL，快起床，要遲到了。」我準時去敲門，很不忍心，但是又必須做。叫了一陣子，我聽到了回應。可是一會兒過去了，卻不見動靜。我又去叫，扯開嗓子，提高分貝，還是不奏效。我忍不住推門而入，拍拍她，推推她。終於，她睜開了眼睛，說「謝謝阿姨」。她太睏了！

　　XL是建築系一年級學生。一年級，是哈佛學生拚命的一年，基礎課、專業課、圖紙、課後作業，鋪天蓋地的。要考試了，要期末評圖了，她已經連續伏案一、二十個小時，前晚睡了三、四個小時，昨晚幾乎沒有睡，今天，待會兒就要去接受評核了。

　　那是期末考試的幾天前，我提醒她們別太拚。當時XL笑咪咪地說：「阿姨，我是被哈佛的老師看錯了，才陰差陽錯錄取的。我基礎差、底子薄，得努力才是啊！」

　　「哎呀，你們都是陰差陽錯錄取的，哈佛怎麼這麼倒楣呀！就沒有一個是憑真本事來的嗎？」我想起同樣的話，YR、DX、MX也說過。「沒有！」MX說。說完，我們哈哈大笑。這是她們的幽默說法，就像有的美國人，把自己比作一隻小小的老鼠，渺小、謙卑、窮困、遭歧視、自不量力，偶爾，也因一點小小的恩惠而沾沾自喜。

　　我又說：「健康第一，這是你們必須遵循的原則。」「阿姨，我媽媽說，不當班裏的倒數第一名就行了。」XL回覆我。「不會吧，你別嚇唬阿姨！」我當真了，以為事情很嚴重。

　　「沒有沒有，阿姨別擔心，別說倒數第一，就算倒數第十，也不能接受。」她急忙安慰我，一臉的淘氣，接着又說：「我媽媽瞎着急。」

　　早晨八點三十分的課，她們七點四十五分起床。新疆女孩YR是最容易遲到的一個，我對她說：「如果你願意，我每天當你的morning call吧。」「阿姨，如果不影響你睡眠的話，太好了。」看來她非常願意。於是，我開始每天為她叫早。有人叫早了，可她仍然把那兩個鬧鐘放在枕邊，希望它們多少發揮點作用。其實那兩個鬧鐘哪管用，她根本不醒，非得要我到床邊又推又拍不可。

　　YR的專業是城市規劃，二年級了。她總是笑咪咪的，在我面前阿姨長阿姨短地叫。她會讀書，也會做飯，很是親熱。缺點是，總是在吃完最後一口飯之前，突然靈感到來，要趕快丟下碗筷，去記錄寶貴的學習點滴。這一離開，廚房的事就完全給忘了，只有下次做飯時才想起，才不好意思地說「謝謝」。對於這些，同學們都能互相包容。

　　我好喜歡她們，喜歡和她們分享食物，喜歡聽她們甜甜地叫「阿姨」。「好吃」是她們的口頭禪，處久了，大家就不客氣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照樣忘記洗鍋刷碗。說來也是，現在的年輕人，二十三、四歲，二十四、五歲，如果在家，還是撒嬌族，洗碗燒飯，那是長輩的事。

　　而今，她們也算是環境造就的能人。我對她們說得最多的是：「不要亡命，要對得起你們的父母。」有一次YR說：「阿姨，我們是來哈佛讀書的，不是來睡覺的哦！」我聽了，就直直地回她一句：「前提是要身體好！」

　　如果你是為人之父，或為人之母，聽我這麼說，你贊成嗎？

　　（哈佛散記之二十四，逢星期三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