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本想以「風物惹人」開端的，後來一想，「惹」字多不好，有點做作，有「霸王硬上弓」之勢，我還是喜歡「水到渠成」的東西。譬如，到一個地方久了，學會了那裏的方言，愛上了那裏的吃食，喜歡了那裏的人，慣了那裏的作息。這種習慣，是不知不覺，潤物細無聲，好像顏料浸潤了布匹，染上了花紋，後來，再洗，也不會走樣。

　　因此，還是「染」字好。

　　《西廂記》裏的這句：「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多好呀，看一片林子久了，眉眼之中，也被滿目的蒼翠與瑪瑙紅給「灌醉」，回眸處，淚濕衣襟。為什麼會揮淚？只因愛得深沉。

　　是的，愛一個地方，與愛一個人是一樣的，會上癮，習慣了，就戒不掉。

　　猶記得考上大學的那個暑期，我去開封一家餐館打了三個月的工，回到安徽故鄉的時候，竟然滿嘴的河南話，這是不知不覺的習慣。

　　方言會侵入我們的語言習慣，美食也會「侵略」我們的生活習慣，有一段時間，常去成都出差，回家來吃飯的時候，總要多放幾勺辣子，飲食習慣不知不覺被成都改變了。

　　這幾年，我在書房寫作的時候，喜歡坐一張藤椅，後來，年久失修，藤椅垮塌，愛人看我寫作辛苦，不惜斥資給我換了一張真皮沙發，我坐在高檔的沙發上，思路卻一度卡殼，伸手摸滿是包漿的藤椅背時，已被冰涼的沙發取代，說不出的彆扭，後來，只得換了一張和原來那張差不多的藤椅，才重新接通靈感的電路。

　　如果說，以上僅僅是習慣的話，那麼，在千百年的風霜雨雪侵蝕下，許多東西都改變了，「遺風」卻依然在呼啦啦地吹拂着我們的心性。

　　《儒林外史》裏有這樣俏皮的一段對話：「坐了半日，日色已經西斜，只見兩個挑糞桶的，挑了兩擔空桶，歇在山上。這一個拍那一個肩頭道：『兄弟，今日的貨已經賣完了，我和你到永寧泉吃一壺水，回來再到雨花台看看落照！』」杜慎卿笑道：「真乃菜傭酒保都有六朝煙水氣，一點也不差！」

　　是的，菜傭酒保都有六朝煙水氣，這是金陵不泯的文化磁場，也是六朝遺風，這樣一種遺風，摒棄了時光的隔斷、階層的差別、職業的迥異，一直沿襲下來，雷打不動。

　　中國有句古話叫「入鄉隨俗」，有時候，這種「隨」，是在不知不覺間形成的一種習慣，非主動，非被動，是自然。

　　自然，其實就是生命中不易被人關注的第三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