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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邊關係\李貴平

時間:2016-09-06 03:16:03來源:大公網

  我平時愛喝點小酒,但跟某些人喝過一次後,就噁心得再不和他碰杯了。

  那天晚上,我們幾個朋友坐在啤酒廣場閒聊。蟲聲唧唧,天上的彎月勾起大家兒時的記憶,很快聊起小時候看過的連環畫。都是幾個老朋友,互相不勸酒,隨意。這時,一個成功人士路過這裏。說他是成功人士,其實也就是鋼鐵廠一名中層副職,但他的派頭就是很成功的樣子:梳着電視裏七十六號特工李士群那樣的大背頭,腋下夾個真皮包,眼睛堅定不移地朝上看──他平時在廠裏總這麼牛哄哄的樣子。

  這牛人和我身邊的福子是老鄉,他一見我們,略作遲疑,直接落座:「福子,你喊老闆先抱十件啤酒來。」此時我們已喝得差不多了,但想到有成功人士大駕光臨,能和他碰個杯兒,沒準碰出點成功的火花呢。

  牛人高舉酒瓶,先輪流跟我們走一杯,接着又是一輪,大有陸文龍車輪大戰岳家將的霸氣。月光把他的眼睛照得孔武有力。儘管我很不習慣這樣山體塌方式地喝猛酒,但不好失禮,只得喝。一杯接一杯,一瓶接一瓶。

  漸漸地,我覺得地上的酒瓶已經不是酒瓶了,而是一堆要引爆的手榴彈;我覺得天上的彎月已經不是月亮了,而是一把要掉下來割我們耳朵的鐮刀。牛人越喝越興奮,打雞血般地一輪輪勸酒──根本不是勸,而是強迫。他只差像喬峰在聚賢莊那樣抱着酒缸喝個底朝天,再打出一通橫掃千軍的降龍十八掌。

  又輪到我了,見我喝得有點慢了,他雙眼凜然:「不給面子是吧?」

  牛人還不時站起來,向周圍四五桌我們不認識的客人點頭舉杯,好像他成了搞好周邊關係的外交部長,又像是在檢閱一支喝酒大軍。

  地上的酒瓶很快堆得站不穩了,我們也都被牛人折騰得死去活來,連說話都舌頭打架了。

  「過來,你!」牛人衝老闆斬釘截鐵地揮揮手,「看!」牛人嘴裏咕噥,把我們一一指給老闆:「他是張總、他是黃總,他是朱總——錯,是祝總……」我榮幸地被他「李總」了。此時,我從牛人左腳碰右腳的步態看,他再這麼喝下去,回家後在老婆面前肯定不再成功,而是個搓衣工……

  「埋單!」他大喝一聲。老闆賠笑道:「給您打個狠折。」

  我腦子雖迷糊,也猜想應該是牛人親自買單吧,剛才他還一再說自己每年接待費上百萬呢。

  「哪是我買?他……」牛人打個飽嗝,指着福子說,「讓給他買。」他又指着那些周邊關係:「這桌,那桌,還有……那一桌,都算他的。」

  福子成了冤大頭,共十二桌,打折後兩千六。月色下,我看到福子數錢的手在顫抖。福子是個爐前工,四年前技校畢業後進廠上班,小伙子以前在農村老家幹過一件很拉風的事,洶湧澇災中救出四位老人。

  三年後,鋼鐵廠效益下滑,又是一個月夜,牛人舉行了隆重的二婚典禮。「那天他滿臉通紅,頻頻舉杯。他走來抱住我說,兄弟你是我最好的、打死也不鬆手的兄弟啊……」福子講起這些一臉委屈,「婚禮第二天他就跑了,帶着幾百號人的禮金不辭而別。後來聽說是去南方企業當高管了。」

  這件多年前的往事,經常縈繞在我腦子裏,像老屋中那些跑來躥去的耗子。我想,月光下的世界是極其可疑的,月光可以把許多平時看上去齷齪的東西蒙上一層銀亮的詩意,但當天明後陽光出現,那些東西就原形畢露了。

  大千世界,總有一些人活在自己的世界,他們狂妄自私,目中無人,世故圓滑,一如古希臘那些白天對着公民誇誇其談,晚上住在大木桶裏吃喝拉撒睡的犬儒哲人,令人生厭。當然,大千世界也是在日月更迭、陰陽交替中呈現它的真實輪迴的,也慢慢教會我們如何審視人生中的「周邊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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